今年的雨水比之往年似乎少了些,或者因為去年秋季裡下的太過,大災之後,老天聽到了勞苦世人的哭嚎,生了些許惻隱之心,今年難得的釋放出一些善意,到底沒有再滂沱傾盆。

入夏以來,斷斷續續的下過幾場,不過還是將這大地浸透了,江南一帶,倒也徹徹底底的被清洗了一遍。

江寧府江浦縣,殘破的城牆之上,雨水沖刷著連日來的汙穢,已經乾透的血跡這時候也隨著雨水從斑駁的磚上上流了下去,浸到泥地裡,隨著混濁的汙水,流入了護城河。

黃曉木然的站在城樓上,望著下方一片頹然之景,風聲夾雜著雨注灌進耳朵裡,已經殘破的官服緊緊貼在身上,襯托著他瘦弱無骨的身軀。雨水如注,從額頭沿著他凹陷蒼白的臉頰急驟的流下,從那瘦削尖細的下巴滴落下去。

過得一陣,有人從下方爬了上來,目光四下裡找了一陣,而後急匆匆撐開雨傘跑了過去,給黃曉擋了雨。

“府尊,快些隨卑職回去,這麼大雨,淋壞了身子骨,我等可擔待不起。”

黃曉久久的才回過神來,神色疲憊木然,聲音嘶啞道:“真就死了,倒也樂得輕鬆!”

說罷他緩緩抬手,雨水濺在他的衣袖上,往兩邊彈跳開,他僵硬的攤開屈握的手掌,扶著牆垛:“這些日子,真就想過從這裡跳下去罷了!”

“府尊!”隨從接過話去,“這次的事怨不得您,您操心勞累至此,大家都是有目共睹,您也看到了,亂民已經退去,這次損失慘重,他們想必也會安靜幾天,到時候朝廷抽調的兵力過來,一切就都結束了。”

黃曉乾裂的嘴唇在雨水的滋潤下透出一抹灰白之色,他斷斷續續的笑了幾聲,滿是苦澀:“只怕到不得那時啊!奏報已經八百里加急送了出去,但也需要三五天,朝廷安排下來,又是三五天,那些個手裡握著兵權的再拖延個三五天,這江浦縣已經破了。”

“本官殘弱之軀,死了也就死了,可這城裡十萬餘百姓,何苦遭此大難?本官身為一府之長,卻護不得一城,上愧對朝廷,下無顏百姓……”

黃曉說了幾句,抬手讓他下樓去,隨從眼顯擔憂,卻也退了下去,急匆匆往縣衙過去,叫來了江浦縣知縣以及一眾武將。

片刻後,城樓上的雨幕裡,已經人滿為患。原本因為大雨撤下去的大部分官兵都重新回了崗位,盯著護城河外那片寬闊的草地。

江浦知縣年過五旬,看起來卻比黃曉還要有精神。事實上這也解釋的通,畢竟黃曉作為最高長官,這段時間一應大事小事都是親力親為。

吳知縣在眾人的推舉下,上前一步,到了黃曉身側半步的地方,勸道:“大人,您注意身子,這次的匪患怕還有些日子,這大大小小的事還需你支配。”

黃曉一聲苦笑:“都上來做什麼,這麼大雨……比起我,各位更為重要,本官只是居於幕後,各位都是要去到戰場上的,真要病了,本官一時半會兒可真找不到人來接替。”

新朝武裝力量主要由禁軍、廂軍、鄉兵、蕃兵構成,此外,還有土軍和弓手。禁軍是中央軍,包括皇帝宿衛軍和征戰戊守部隊,分別隸屬三衙。其任務是衛皇宮、守京師、備征戰和屯戍邊郡、要地。有步軍印馬軍兩個兵種,水軍和炮軍附屬於步軍。

廂軍屬地方軍,名為常備軍,實是各州府和某些中央機構的雜役兵。受州府和某些中央機關統管,總隸於侍衛馬罕司、侍衛步車司。主要任務是築城、製作兵器、修路建橋、運糧墾荒以及官員的侍衛、迎送等.一般無訓練、作戰任。

鄉兵也稱民兵,是按戶籍丁壯比例抽選或募集土人組成的地方民眾武裝。

蕃兵是西北部邊防軍。由河東與西夏接壤地區的羌人熟戶部族軍組成。

土軍和弓手屬地方治安部隊。由巡檢相縣尉統轄,隸屬各地巡檢司。

此時黃曉跟前的這些人,大部分就是江浦周邊所有“軍隊”的將領。然而如今彙集在江浦的能夠稱得上軍伍的不過是剛剛趕到不久的兩百江寧水師營的官兵,至於江浦縣戍守的廂軍部隊,黃曉到此之後才知道根本就沒有幾個人,也就是說花名冊上的那些人根本就不存在,大家都在吃空餉。

最終真正能夠拿來鎮壓流民的其實只是附近鄉兵臨時組建起來的。試想這樣一支主力部隊,黃曉又如何能夠安心。

大家雖然都是百姓裡抽出來的精壯漢子,但對方顯然不怕死,他們這邊做不到齊心協力,能夠抵擋這幾天也不錯了。

說是鎮壓,到得眼下,他們已經退守縣城,依託高大的城牆抵禦待援。

黃曉也是在這樣的境況下才知道他在江寧府的力量是多麼薄弱,江寧、上元合併之後,他作為一縣之長升任知府,想必是與同僚生了嫌隙,是以真就做起事來,沒人買他的賬,不然這麼些時間過去,各縣應該早就派了支援過來,而不是幾句“本縣恐也被流民侵擾,必須有軍隊駐紮巡邏,故抽不出兵力前往支援”的鬼話。

黃曉真是有些心灰意冷。

眼下見眾人都不退下,他也只好回身,淡淡道:“回吧。”

眾人讓開路,黃曉負著手下樓,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跟著下來。

這些個雖然吃著軍餉,但也是從未經歷過戰事的,真正在北方打過戰的大都又說不上話,畢竟都是被貶官過來,擔任的也是些可有可無的閒職。

不過打過幾場,大家並也有了準備,眼下倒是不慌亂了,龜縮在城牆之內,姑且還是能安穩的睡個把時辰。

久未經歷過戰爭的南方,他們都願意相信眼前的事只是暫時的,不可能真的鬧得很大,更不可能像北方那樣屍橫遍野。

於是在一種並不緊張的氣氛之中,變故再生,那些人終於被嚇破了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