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話說男兒膝下有黃金,俗話也說“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

王凝呆呆的看著面前不僅跪下了,而且已經傳出哭聲的男兒,久久的沉默。倒不是他在找尋那種受人叩拜的快感,僅僅是他不知此時此刻應該說些什麼好。

換在以前他或許會無所謂的說一聲“起來吧,本公子跟前不興這個。”但眼前這個狀況,他是真的說不出什麼來。

從北方到南方,幾千里路途,他見過太多下跪的人。有的為了幾口“豬食”一般的食物充飢,有的為了懇求別人放過自己,他們之中有老人,有小孩,有男有女,有高貴有低賤……他們有著千萬種理由下跪,跪的毫無怨言,跪的叫人唏噓。

他們在北戎的刀鋒下下跪,希冀能從刀口下掙得一個活下去的可能,但豺狼怎會聽得到獵物哭求,於是他們被一刀砍了,豺狼的歡聲笑語裡,鮮血噴湧,浸透了黃土地。

炙熱的烈日之下,臨死前的哭喊,空泛幽遠,到底是這個世間最蒼白無力的聲音。

王凝從漫長的回憶裡掙扎過來,說到:“跟你說個故事吧。”

“淳元三年的時候,我從決人生死的頂端一瞬間跌落,在那些原本看一眼都嫌累的人面前跪來跪去,僅僅是為了一口飯吃……有的人你給他跪了,他踢你幾腳倒也給幾個銅板,有的人一通踢打,嘴裡說著惡俗骯髒的話……”

“這個世道本身是殘酷的,那些給了銅板的人也並不是因為他真的憐憫你,他不過是把你當了狗,對於狗,他們樂得給點小恩小惠,畢竟你給他跪了,在他跟前叫喚了,讓他舒心了……”

大郎從床上爬了起來,蹲在隔壁,雙手抓著立柱,豎起耳朵,聽得很認真。

“後來跪著跪著就成習慣了,別人對你稍微良善一些,你就想著給他磕個頭……嘿,再後來那個老乞丐死了,我跪遍了一個城,給他湊了一副棺材板,埋在了城外城隍廟後邊的小林子裡,我給他立了個牌……我信誓旦旦的跟他說老子再也不跪了……”

“但是,怎麼可能不跪呢?不過到底跪得不像以前那麼頻繁了!”

大牢裡安安靜靜的,王凝說話聲音不大,近一些的倒也聽到一些,遠處的則是見大家都安靜,反倒是不敢說話,何況還有牢頭那直勾勾的小眼神,大家都死死憋著氣。

王凝嘿然一聲,頗顯傷感:“不說了。”

不知誰噓了一聲,很快噓聲一片,能夠進到這裡的人,誰還不是個有故事的人,於是倒也沒人追究王凝。當然這些東西對於南方人來講畢竟是很遙遠的,姑且聽到最後也只是當評書聽了,對於大郎而言,卻彷彿親身經歷的事情一樣,因此也就屬他最感同身受。

王凝餘光裡看到大郎,就像囚車裡的死刑犯臨行前的哭喪模樣。

“小生餘大成,字若缺。”跟前的人驟然開口,到得此時,竟是絲毫不在乎讀書人的“臉面”。

王凝臉色一肅:“在下王凝……”想了想,家裡還沒有賜下表字,也就沒字了。

餘大成這時候已經直起身來,正色道:“王公子解救之恩,小生沒齒難忘。”

說著又是一套讀書人的禮節,王凝還沒反應過來,無奈的受了一禮。

而後問起相關的事情,餘大成倒也一五一十的說了出來。王凝聽了聽,想到之前秦老提起的恩科,並也想著幫個忙了。

“不瞞您說,剛才也是聽到公子說起恩科在即,小生才會那麼衝動……”餘大成苦笑起來,“反倒平白遭了一番皮肉之苦。”

王凝道:“倒還有時間,餘公子若有打算,在下倒也可以託人幫幫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