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武元年的七月十六,天氣已經轉涼許多,江寧身處南方,卻也可見幾分凋敝景象,秦淮河邊的綠柳敗了葉,枯枝也漸漸在瑟瑟風聲中腐朽。

河邊的棋攤早幾天就沒有再過來擺,王凝也少有過去的時候,幾日裡往這邊過來,偶有路過,恰逢老頭在院裡發呆的時候,他倒也在外面朝裡面吼幾句玩笑話,而後在秦老一臉無奈的目送下晃悠著身子遠去。

這日再過來,卻沒這麼好運氣了。

秦老想是聽到了近來發生的那些事,因此叫住他的時候,沒有避諱的問了出來,語氣聽起來帶著幾分打趣,想必是真正將之當了挖苦王凝的話頭。

“秦老這就不對了。”王凝笑著,微不可查的白了老頭一眼,“男大當婚女大當嫁,這是兩情相悅的事,到了您老嘴裡,怎麼聽著就不對味了?您老人家可是讀過聖賢書的。”

秦老不置可否的點頭:“書確實比你讀的多,正是因此,老夫實在想不通似你這樣不學無術的傢伙,怎麼還有人願意嫁。”

王凝嘿然一聲:“八成是眼神不好。”

兩人說著笑了起來。

“秦老今日看起來似乎有心事?”王凝問了一句。老頭臉上的表情從一開始就很是怪異,兩人相熟到這份上,平日裡老頭喜怒不是這般看得出來,儘管隨時都掛著謙和的笑,到底也有幾分刻意的模樣。

似今日這般愁容滿面,甚至眉頭都鎖了起來,王凝還是第一次見,之前能見到秦老皺眉都是極為困難的事情。

秦老輕聲嘆了一聲,對於自己的心情被人看出來稍稍覺得有些意外。似他們這樣地位的人,舉手投足之間都是自帶威嚴,平常也沒幾個人敢正視他,何況是揣摩他的心思了。

目下被一個小子看出來,想著大抵是自己的養氣功夫有所下降了。

不過倒也沒有隱瞞的意思,緩緩開口道:“你是否覺得這次江寧鬧這麼大,朝廷那邊的反應卻有些慢?”秦老看了過來。

王凝想了想,點頭道:“好像是有些慢了……”

秦老頷首:“何止是慢……”他舒了一口氣,微微抬頭看著天色,“北方出了事了。”

老人的語氣給人一種極為壓抑的感覺,王凝甚至從當中聽出了一絲遲暮,仿似那落日將盡。

“大名府那邊與北戎打起來了,是以江寧這邊的事,再亂的抵不過那邊十萬火急……那邊處理不當,後果不堪設想,眼下到了秋季,北方水草枯萎,戎人本就有意南下,要是被他們找了藉口,是要生禍的。”

“江寧位處南方,士族勢力根深蒂固,亂也是亂不起來。”

王凝漸漸聽著,大抵還是能夠明白,只是僅僅是這樣的區別對待,並不足以叫面前這個久履官場,盡看世間滄桑的老人家傷心至此。

秦老頓了片刻,繼而道:“杜公入秋後就患了病,給我來的私信裡提起,想來是有些嚴重……”

王凝聽到這裡恍然過來,心知朝廷裡那位杜公出了事,對秦老這夥試圖改革的人來說,可謂是晴天霹靂,卻也不好點破,轉而道:“杜公身子硬朗著呢,秦老不必擔心。”

秦老笑看著王凝,沒有理會他這種無關痛癢的“寬慰”,道:“老夫自是信他,然而凡事都得做最壞的打算,眼下諸公力排眾議,好不容易將新法貫徹下去,初見成效,斷不可再生變故的。”

老人憂心忡忡的說著,眼中多了一絲疲憊,似他這樣的人,本也不至於在他這樣的外人面前露出這些情緒,然而想必老人家是真的將他當了親近之人,近來做的事大抵是想在一種潛移默化的狀態中改變他。

老人家因為他,確實廢了一些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