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聽得這一句,笑了笑,手裡的菸斗在邊上的石桌上磕了幾下,淡然道:“好人壞人不是老頭我說了算的啊。”

想必曾經吃過虧,老人傷了心,這時候說起來,悲涼難掩。

王凝正色道:“倒也是呢!不過……我算不上好人,裡面那位卻是真正的好人。”

他說著往屋裡看了一眼,老頭點了點頭,卻轉了話題:“老婆子跟我說過了,那位姑娘的傷要養幾日才好,你們就安心住著吧。”

王凝想了想,沒有立即答應下來:“這事要問過她……”隨後又補充了一句,“我是她的傭人,當不得主。”

老人笑看著他,一副我看破你小伎倆但我不點破的心照不宣模樣,倒叫王凝有些尷尬。

誠然這年頭在外行走,必要時還是需要隱藏自己身份的。一般來講夫妻也好,兄妹也好,以這樣的關係走江湖總能避免一些麻煩。但也有例外,譬如說私奔之類,大抵也會用些怎麼說別人都不信的關係,說到底也真的就是自己騙自己。

王凝深知對方誤會已深,再解釋下去也就顯得矯情了。斷然這種關係在日後八成也是不存在的,以後與這個村子也不會再有什麼聯絡,倒也不怕誤會這幾天。

說得一陣,老人家話題也轉到了別的地方,近乎一輩子的閱歷裡,實在也不差這點小鬧劇了。於是不知誰開的頭,說起了北方的事。

王凝對於北方其實也有些陌生了。北方的局勢,向來瞬息萬變,眼下說起的事情可能是好久以前已經發生了的,但拋卻時效性不講,那邊的一切都是叫人痛心的。

老人不知從哪裡聽到的訊息,捲了菸捲抽了幾口,憤慨的說到:“我聽說那邊在打仗……前幾日,西涼小國的騎兵打到了鳳翔府,奪了好幾座城,殺了不少百姓……真是畜生不如。”

王凝靜靜聽著,他脫離這個世界半個多月,訊息自然跟不上,但能夠傳到南邊來的,六七成還是可以信的。

他曾經在邊地待過,甚至可以說幼年時都是在那邊長大,對於西涼大抵也有些瞭解,印象之中,對方雖然素來與新朝作對,但大規模的交戰還是沒有的。似西北那邊的鳳翔軍,首要的任務實際上也是防禦吐蕃。此時聽到這樣的訊息,作為了解那邊情況的人,他想的更遠些,不似老人家只是看到表明上的殺人擄掠。

那邊既然敢出兵,想必後面有北戎的支援了。這是首要的原因,另外的大抵還是在新朝這邊,他自從知道周頊登基,改元神武之後,並知道這位對北方會有大的動作,甚至是顛覆性的舉動。那邊或許也是察覺到這種變化之後,受了北戎挑撥,這才悍然出兵,大抵是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拿下足夠的籌碼與新朝談判。

戰火之下,死人是很正常的,而西涼為了促使自己手裡的籌碼足夠,斷然不可能大肆屠殺百姓,不然真逼得新朝這邊大舉出兵,那就得不償失了。畢竟熟知新朝向來花錢買平安的做法,他們不會真蠢到完全相信北戎那群虎狼。

老人家發了幾句牢騷,不遠處的屋子裡,蘇筱妍正跟著老婦人打下手,偶有做的不對的,老婦人笑罵著讓她離開,之後卻也細心的教著。

眼下這一幕確實如同尋常人家的平淡日子,平靜祥和得叫人珍惜。

老人家聽到那邊的動靜,轉而道:“那位姑娘看著不像平常人家呢!”

這話多少還是有些試探的成分,對此王凝倒不在意,就蘇筱妍那從來不沾陽春水的手,但憑誰都能看得出來她身份富貴。

“她僱傭我的月錢是二十貫,是個富家女子呢!”

老人愣了一下,有些羨慕王凝年紀輕輕就這麼能掙錢,隨後大抵想到什麼,面色微微一變,老人試探著問到:“莫不是你是小白臉?”

這種猜測倒也在情理之中,畢竟有錢人家的女子暗地裡做這事的可不少,而窮人家的生的俊俏的男子,養不活的送到大富人家做下人,真就摻和到這種事裡也是一條出路。

王凝面上一寒,渾身像是無數小螞蟻爬過,酥了又酥。

“老人家真是……博學多識呢!”

這話說出來,老人家並也明白自己方才說的唐突了,看著王凝流露出來的神色,自認為閱人無數的老人願意相信自己的判斷。

經此一鬧,兩人之間關係倒是拉近了些,老人說起往昔的事情,一時半會兒停不下來。王凝有感於老人的記性以及豐富的人生閱歷,並也明白為何老人會知道那麼多“齷齪”勾當了。

院子裡笑過幾陣,裡間忙碌的老婦人走了出來,撩著圍裙擦拭著雙手,瞪著說的興起的老頭,怪罪道:“你少說些沒用的,莫要教壞了人。”

老頭笑聲一頓,縮了縮脖子,點了點頭,待得妻子進了屋子,並又說了起來,只是聲音小了些。

“當年……”老人偏著頭想了想,確信的點著頭,“應該是二十出頭吧,自認為讀過幾年書,就想著學人家外出遊厲,以文會友來著……”說到這裡,老人嘴角彎起笑來,乍一看竟然帶著分不好意思的意味,乾裂的嘴唇一通唾沫滋潤之後,倒也變得溜了起來,繼而道:“後來在路上被人給劫了,本以為要死的,最後也是運氣好……做了幾天壓寨夫人。”

老人將這當一件風流韻事來講,雖說過去好幾十年,眼下說起來也只是簡單幾句,但到底也能感覺到老人當時的心境。

“就在成婚的那天晚上,敵對的山寨殺了過來……我整個人都懵了,迷迷糊糊都聽不清聲音,只覺得轟轟轟的直響,慌亂的時候,那個女人應該是打了我一巴掌,然後交代了什麼……”

老人低下頭去,沉默了一會,低沉著聲音:“她讓我趕緊跑……我問她怎麼辦,她說那些都是她的兄弟,她不會走,要留下來……後來再見到她,她已經死了,被人砍了一隻手,全身沒一處完好……我知道那些人對她做了什麼……”

老人說到痛處,偏開頭去,抽了幾口煙,煙霧繚繞間,他咳了起來,隨後站起身,駝著揹走了開去。

王凝莫名之餘,卻也像是被人撕開了舊時的疤痕,萬分疼痛難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