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衣人帶著楚留香和向言來到客廳,薛家莊的下人已將飯菜準備好。

楚留香飲了一杯酒,忽然長嘆道:“若非薛左兩家的世仇,你和左輕候一定會成為朋友的。”薛衣人臉色變了變,道:“你本是左輕候的朋友,如今也是我的朋友,我只希望你明白一件事,薛左兩家的仇恨,是誰也化解不開的。”楚留香道:“為什麼?”薛衣人沉聲道:“你可知道這一百年來,薛家已有多少人死在左家人的手上?”楚留香道:“是否和左家人死在薛家人手上的差不多?”薛衣人道:“正是如此,也正因為如此,是以薛左兩家的仇恨才越結越深,除非這兩家人中有一家死盡死絕,否則這仇恨誰也休想化解得開。”

突聽一人大叫道:“好啊,你們有好酒好菜,也不叫我來吃。”

一個人橫衝直撞地走了進來,只見那人最少也有四十多歲年紀,鬍子已有些花白,身上卻穿著件大紅繡花的衣服,衣服上繡著只綠烏龜,腳上還穿著雙虎頭絨鞋,臉上塗著胭脂。那人一坐下來就將整盤魚搬到面前,用手提起來就吃。

薛衣人皺了皺眉頭,苦笑著說道:“這是舍弟笑人,他……他……”薛笑人滿嘴都是魚,一面吐刺,一面笑道:“薛衣人是大劍客,薛笑人卻是大吃客,薛笑人雖然從小打不過薛衣人但吃起來薛衣人卻要落荒而逃。”薛衣人怒道:“誰叫你來的?”薛笑人笑嘻嘻地道:“這也是我的家,我為什麼不能來?你可以罵我沒出息,但總不能說我不是薛老爹的兒子吧?”薛衣人長嘆了口氣,搖著頭說道:“香帥莫見笑,他本來不是這樣子的,直到七八年前,也不知道為了什麼,竟忽然……忽然變了。”

吃過飯後,楚留香和向言向薛衣人辭行,薛衣人也沒有挽留,只是和楚留香訂下了後會之期,然後親自送二人到門口,目送二人遠去。薛笑人則躲在門口吃吃的笑。

楚留香和向言離開薛家莊後,向言問楚留香道:“香帥,你看薛衣人像是那個殺手組織的首領嗎?”楚留香道:“不像。當初我們兩個都不在狀態,他的功夫超過我們兩人聯手之和。如果薛衣人是那些殺手的首領的話,以他的功夫,我們兩個還有兩位嫂夫人都活不下來。而且我本來就在殺手組織的刺殺名單上,他剛才完全可以用我替左輕候打探他虛實及偷他兵器的藉口光明正大地殺死我,沒必要收手的。”

向言憂鬱地道:“那現在怎麼辦?我們應該去哪裡找那些殺手的首領?”楚留香安慰向言道:“向兄不要著急,那個首領的劍法與薛衣人的劍法有七成相似。雖然說薛衣人肯定不是那些殺手的首領,但那個首領肯定跟薛衣人有關係。我們只要盯住薛家莊,一定能夠抓住那個首領的馬腳。”向言道:“哦,那我們現在怎麼辦?”楚留香道:“現在天色不早了,我們先找個客棧休息一晚上,明天再找丐幫的弟子,請丐幫的弟子幫忙打探薛家莊中有多少高手。”

半夜時分,向言正在客棧休息時,忽然聽到外面有動靜。向言開啟房門一看,原來是楚留香正要出門。向言忙問道:“香帥,你是要到哪裡去?”楚留香道:“我打算去薛家莊打探情況。”向言道:“我和你一起去吧!”楚留香忙道:“不用,不用!我是去薛家莊打探情況,不是去跟薛衣人交手,無須向兄出手相助。薛家莊戒備甚嚴,向兄武功雖高,但身法稍差,只怕未必能夠進入薛家莊,而我的身法還過得去,想來薛家莊還留不住我。”向言一想也是如此,便道:“香帥你小心!”

直到次日傍晚,楚留香才返回客棧。向言納悶的問道:“香帥你怎麼回來得這麼晚?”又聞到楚留香身上似有若無的血腥味,向言驚道:“香帥你受傷了?”

楚留香道:“昨晚我去薛家莊時,遇到了薛笑人在莊子裡數星星,同他過了幾招,後來我擺脫薛笑人後被我們找的那個殺手首領偷襲,被刺了一劍,不過也幸好被他刺了一劍。那個殺手偷襲我之後,又去薛家莊偷了薛衣人的劍,因為我們昨天白天才跟著薛衣人去了他的劍室,昨天晚上他的劍就被偷了,薛衣人因此認定是我偷的,來找我麻煩,不過因為我受了傷,他不想對傷員動手,便走了。”

向言道:“香帥你的傷勢要緊嗎?”楚留香道:“不要緊,我已經處理過了。”向言又問道:“香帥你有沒有認出那個殺手首領的身份?”楚留香道:“如果我所料不錯的話,那個殺手首領應該是薛衣人的弟弟薛笑人。”向言驚道:“是他!可那個殺手不像瘋子啊!”楚留香道:“薛笑人應該是在裝瘋。”

向言仍然懷疑薛笑人是那個殺手首領,道:“香帥你是怎麼看出薛笑人是那個殺手首領的?”楚留香道:“據我判斷,那個殺手首領的功夫應該是薛衣人教的,薛衣人沒有收過徒弟,只教過薛笑人、兩個子女和薛家莊的莊丁功夫,而這些人中,唯有薛笑人一人與那個殺手首領功夫相當!”

向言提出一個可能,道:“有沒有可能那個殺手首領曾經是薛家莊的人,後來他離開薛家莊後創立了殺手組織?”楚留香道:“沒聽說薛家莊有人離開過。另外我們昨天白天剛去薛衣人的劍室,晚上薛衣人的劍就被偷了,他的情報如此精通,那個殺手首領一定沒有離開薛家莊,一定住在薛家莊裡。”

向言又道:“有沒有可能是薛家莊裡的其他人掩藏了實力?”楚留香道:“從那個殺手首領的功夫看,薛衣人在他身上花了不少心思,對他應該很關注。要想在薛衣人的關注下,掩藏實力和創立殺手組織,都是不容易的。”楚留香頓了頓,又道:“有機會創立殺手組織的,唯有曾被薛衣人寄予厚望、後來因為發瘋被放棄的薛笑人。”

向言想了想,覺得楚留香的推論很有道理,道:“我們這麼去找薛笑人,薛衣人會阻攔嗎?”楚留香道:“肯定會阻攔的。我們說的這些只是推論,並無真憑實據。親疏有別,薛笑人畢竟是他弟弟。無憑無據的,我們把殺手組織首領的帽子扣到薛笑人頭上,薛衣人定然不答應。”向言道:“那怎麼辦?”楚留香道:“假的終究是假的,不可能毫無破綻。我們明天去拜訪薛笑人,看能不能找到線索。”

第三日,楚留香和向言正吃早飯時,突然有十幾名勁裝急服的黑衣人衝進客棧,將二人團團圍住,這些人手中都提著青鋼劍,身手全都不弱。向言臉色一變,問道:“你們是什麼人?”心道:“難道這些人是那個殺手組織的人?”

為首的一名黑衣人道:“我們是來找楚留香的,無關的人退遠些。”楚留香先對向言笑道:“向兄,他們是薛家莊的人。”又悠然對黑衣人道:“我正好要見薛大莊主,你們還是帶我去見薛大莊主吧!”為首的黑衣人一雙眼睛很有威儀,瞪著楚留香道:“你敢去見我家莊主?”楚留香笑道:“為何不敢?難道他會吃人麼?”

楚留香和向言悠閒的走在前面,跟在他們身後的人越來越多,好幾路來尋找楚留香的人都已彙集在一處,大家都在竊竊私語,不明白這姓楚的膽子為什麼這麼大,居然敢跟著他們回去,還有這姓向的,也不知是吃錯了什麼藥,明知道薛家莊的人要對楚留香下手,卻還是和楚留香混在一起。有些人認為楚留香和向言一定跟他們二莊主一樣,腦袋有些毛病。

眾人來到薛家莊時,薛衣人並沒有出來迎接,而是搬了把很舒服的椅子,坐在後園的樹陰下閉目養神,直到楚留香和向言走到他面前,他才睜開眼睛,楚留香正看著他微笑。

薛衣人道:“你來了!”楚留香道:“我來了。”薛衣人道:“你的傷好了麼?”楚留香道:“託福,好得多了。”薛衣人道:“很好。”

薛衣人站了起來,一揮手,旁邊有人捧來一柄劍。劍很長,比江湖通用的似乎要長三四寸,劍已出鞘,並沒有劍穗,鐵青色的劍,發著淡淡的青光,向言雖遠在數尺之外,也能感覺到劍上發出的森森寒意。

楚留香道:“好劍,這才是真正的利器。”薛衣人並沒有取劍,淡淡的問道:“你用什麼兵刃?”楚留香笑道:“昨天前輩大發慈悲放過晚輩,今天為什麼又非要跟晚輩動手?前輩能否為晚輩解惑?”薛衣人“哼”了一聲,道:“前天晚上你盜竊我的寶劍,我本來該找你算賬,不過昨天你說你受了傷,我不想欺負一個受傷的人,就暫時放過你,但你昨天晚上居然來刺殺我,香帥你真是太過分了!香帥你昨晚能夠刺殺我,今天定然就能跟我動手,我今天不會再放過你了。”

楚留香也有些意外,皺眉問道:“昨晚有人要刺殺前輩?前輩覺得刺客是我?”薛衣人道:“我也不怕丟人,昨晚我們四五十人,非但沒有抓住這個刺客,甚至連他的身材面貌都沒有看清楚,只聞到一股淡淡的香氣。普天之下,除了香帥你之外,還有誰有這麼高的輕功?這麼大的膽子?”

楚留香嘆了口氣,苦笑道:“聽前輩這麼一說,我也認為刺客是我。看來無論我說什麼,前輩也不會相信了,也不打算放過我了。”薛衣人道:“不錯!”楚留香又道:“今天這場架我是非打不可了。”薛衣人道:“不錯!”向言上前道:“香帥,我與你並肩作戰!”楚留香道:“向兄,你幫我壓陣,且讓我與前輩公平一戰!”

薛衣人冷冷地道:“薛某生平與人動手,從未借過別人一指之力。你們儘管兩人齊上,難道我又怕了你們不成?”楚留香道:“我也知道他們絕不敢出手,但他們都是你的屬下,有他們在旁邊,縱不出手,也令我覺得有威脅。沒有向兄在一旁壓陣,我心中難安。”向言後退幾步,與薛家莊眾人站在一起——薛家莊眾人已將後院圍了起來。

薛衣人拿起了劍,對手中劍凝視了很久,沉聲道:“取你的兵刃。”楚留香道:“我準備就用這一雙手。”薛衣人皺眉道:“你竟想以肉掌來迎戰我的利劍?”楚留香道:“前輩之劍,鋒利無匹;前輩之劍法,更是銳不可擋。在下無論用什麼兵刃,都絕不可能抵擋得住!何況前輩出手之快,更是天下無雙,我就算能找到一種和這柄劍同樣的利器,前輩一招出手,我還是來不及招架的。”

薛衣人目中已不覺露出歡喜得意之色。楚留香慢慢的接著說道:“所以我與前輩交手,絕不想抵擋招架,貪功急進,只想以小巧的身法閃避。手上沒有兵刃,負擔反而輕些,負擔越輕,身法越快。”楚留香笑了笑,接著道:“不瞞前輩說,我要不是不敢在前輩面前失禮,我都打算將身上這幾件衣服脫下來的。”

向言心道:“什麼要我壓陣?分明是嫌棄我輕功不好,怕我連累他!”

薛衣人沉默了半晌,緩緩的道:“既是如此,你豈非已自困於‘不勝’之地?”楚留香道:“但‘不敗’便已是‘勝’,我只望能在‘不敗’中再求取勝之道。”薛衣人目光閃動,道:“你有把握不敗?”楚留香淡淡一笑,道:“在下和水母陰姬交手時,又何嘗有絲毫把握?”薛衣人縱聲而笑,笑聲一發即止,厲聲道:“好,你準備著閃避吧!”

薛衣人的劍尚未出手,他的身法已展開,就在這時,劍光已如閃電般亮起,剎那之間,便已向楚留香的肩、胸、腰,刺出了六劍。他的招式看起來並沒有什麼奇特之處,但卻快得不可思議,這六劍刺出,一柄劍竟像是化作六柄劍。向言所見過出手最快的人是林震南,可薛衣人的速度比林震南還要快上三分。向言心道:“這還真不是楚留香看不上我,我若上場,只怕還沒等我出招,我就已經死在薛衣人劍下了。”

楚留香身形展動,堪堪避過薛衣人的長劍,但薛衣人的劍法卻如長江大河,一瀉千里,六劍刺過,又是六劍跟著刺出,一不給人絲毫喘氣的機會。只見劍光綿密,宛如一片光幕,看不到絲毫空隙,又如水銀瀉地,無孔不入。片刻的功夫,楚留香就五次遇險。

又過了一會,楚留香突然輕嘯一聲,沖天而起,薛衣人下一劍刺出時,他已掠出三丈開外。這一片園林佔地很廣,楚留香的身法一展開,就仿如飛鳥般飛躍不停,頃刻之間就掠上了小橋,又自小橋而假山,自假山而小亭,自小亭而樹梢,薛衣人則在後面緊緊追趕。

二人已更換戰場,向言看一眼其他人,見其他人都站立不動,向言也不管他們,自己追著二人而去。

向言追上二人時,發現楚留香正自兩株樹之間竄了出去。誰知兩株樹之間,還有第三株樹,三株樹成三角排列,前面兩株樹的濃陰將後面一株掩住了。楚留香身法太快,等他發現後面還有一株樹時,人已向樹上撞了過去。向言大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