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厚德府裡感肺腑 李善仁父子惜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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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在月光下抵達廣福。趁著月色,一行人悄悄潛入厚德府,祥海將眾人引到自己房中,正好撞上家丁牛老四。牛老四見祥海摸黑帶回這麼多人,欲叫吳媽掌燈,被祥海阻止,叫他去灶房打一鍋飯來。牛老四到灶房打飯,吳媽尚在灶房拾掇,聽牛老四說少爺回來了,要打飯吃。吳媽問來了多少人要打多少飯?牛老四說不知道,不讓掌燈,只見堂前黑黜黜一溜人。吳媽聽牛老四這麼說,索性連鍋端來,牛老四也端來幾樣剩菜和碗筷,放在廳堂八仙桌上,大家就地盛飯吃。吳媽見了祥海,責怪他回家也不告訴一聲,又不是沒有電話,還好今日燒多了,準備明日摻和稻稈給豬吃。祥海停下筷子說:"即便是這樣,你可以不說嗎?"吳媽自己掌嘴說:"看我這饒舌婆,不好說,不好說。"說著回灶房去忙,眾人都笑,胡亂吃了。方宗明吩咐大家早早休息,就在廳堂裡席地而睡,明日一早就回城。祥海走到方宗明跟前說,是否見一見家父?方宗明說:"我正是這個意思,李先生於我五兄弟恩重如山,不然兄弟我早就浮屍黃河了,更重要的是叫馬兄弟去認父。"說罷和馬辰龍一起來見李善仁。
李善仁吃罷晚飯,因咳嗽不止,躺在太師椅上休息,一會睡著一會兒醒來,見夜已深,待要起身回房,聽見後面人聲嘈雜,正要叫牛老四去探,卻見祥海打著燈籠引一眾人來到,黑暗中叫一聲:"阿爹!"李善仁聽著耳熟,卻不是祥海的聲音,連忙搶過祥海手中燈籠,朝聲音處一照,看得分明,是少了半個下巴的馬辰龍。李善仁呆立許久,喃喃自語:"你叫我什麼?"馬辰龍跪地磕頭:"阿爹,我是你的龢兒,請受我一拜!"李善仁瞬間老淚縱橫,語焉不詳:"祥龢我兒,你回來了,聽說你在打仗,你還沒死真是奇蹟......快起來,快起來!"
馬辰龍起身拉過李善仁的手,放在自己臉上:"阿爹,來摸摸,我死不了,等到革命成功,孩兒還要給你盡孝呢!"
"龢兒,你什麼都知道了?"
"阿爹,孩兒都知道了。"
"來,讓我摸摸。"李善仁捧起馬辰龍的臉,顫顫巍巍地一通亂摸,說:"你一心幹革命,為父阻止不了你,無論你成功不成功,為父都要你活著回家。"
"孩兒謹記教誨。"
"這麼多年你是怎麼過來的,讓為父仔細瞧瞧......"李善仁嫌燈火太暗,馬辰龍從方宗明手中拿過燈籠,照著自己說:"阿爹你看,我好著呢!"李善仁邊撫摸他的肩膀、身子、臉蛋,邊說:"我沒有老眼昏花吧?你怎麼如此打扮,像個地痞。"
馬辰龍說:"人不可貌相,你看我們這些人,個個都是'表裡不一'倘若內外一致,性命就沒了。"
李善仁終於有了笑容,說:"對,對,快進屋,讓你母親瞧瞧。"李善仁說著,拿燈籠朝馬辰龍身後照去,見他身後黑戳戳跟著好些人,連忙吩咐祥海道:"快叫吳媽招待客人。"這時,李夫人已從屋裡出來,猛一見馬辰龍,一切發生得太突然,驚得如一截木頭般直楞楞戳在地上,兩眼直勾勾望著馬辰龍,一時間說不出話來。李善仁舉手在她眼前晃了晃說:"孩子他娘,龢兒回來了。"李夫人這才回過神來,自言自語道:"我以為再也見不著我兒了!"走到馬辰龍面前又問:"真是龢兒?"馬辰龍答道:"真是孩兒,孩兒不孝,多有不敬,請受孩兒一拜。"說著又要下跪,被李善仁死死拖住:"男兒膝下有黃金,不興跪,不興跪了。"李夫人趕忙扶起馬辰龍,上上下下打量一番,像是少看一眼人就要飛走似的,道:"龢兒,你受苦了!"說罷,千言萬語湧上心頭,再也忍不住,兩行熱淚滾滾而下。馬辰龍不禁也是熱淚盈眶,說:"母親,我錯怪你了,孩兒不辭而別,害得父母傷心!"母子倆抱頭痛哭,這一幕催人淚下,眾人盡皆難受。一邊的方宗明想要拜見李善仁夫婦,又不忍心打斷他們母子相認,只能垂手矗立,祥海他們更是插不上嘴。李夫人一邊嗚咽一邊說:"你走的時候才滿月,熱水瓶那麼大一個,如今人高馬大,流浪在外,無有歸宿,誰知你吃了多少苦頭,真乃父母心頭之痛......孩兒,不要再玩命了,回家吧!"馬辰龍忍住眼淚,說道:"母親放心,孩兒雖然離家革命,但生是李家的人死是李家的鬼。我不會死,革命很快就會成功,到時候孩兒榮耀還鄉,再來孝敬父母。如今孩兒不得不捨小家為大家,請母親原諒!"這個時候,方宗明見已近半夜,才提過燈籠,上前向李善仁夫婦問好:"義父、義母,還記得我否?"說著,拿燈籠在自己面前照了照。李夫人一眼認出,不覺驚叫:"這不是老二嗎?你怎麼也來了?"
李善仁聽夫人稱"老二",夫人只有稱岸灘方宗明為"老二",眼前的漢子難道是"水鬼"兄弟方宗明?連忙將方宗明拉到自己跟前,幾乎臉貼了臉看了又看說:"啊,真是老二,真是老二呢!你們不是參軍去了嗎?"方宗明說:"恩人,真是我方宗明,參軍說來話長。"李善仁不禁高興地呼喊吳媽:"吳媽,趕快招呼客人去客堂坐,慢慢說。"這個時候,吳媽見上房熱鬧,忍不住也踅來察看,見黑黝黝一夥人,聽見李善仁使喚,走近來看,都是認得的,立刻興奮地叫喚牛老四。趙大黑暗中拖住她說:"姨娘小聲,去端茶來,我們客堂去坐。"這個時候,白日的燥熱一掃而光,夏夜清涼宜人,李善仁咳嗽也不見了。眾人神清氣爽,來到客堂,吳媽端來茶水,牛老四也和眾人見了。方宗明請其他各位同志,都來見過李善仁夫婦,濟濟一堂,坐了一圈,將自己帶領"水鬼"兄弟離開岸灘,去到鄂州從軍,跟隨林容鬧革命,林容犧牲後,與其他兄弟分手,離開新軍來到雲南進入講武堂學習、追隨蔡將軍參加昆明起義,攻打督軍府討袁護國、北伐護法,成為北伐軍一名軍官。後來國共合作,接受了馬克思主義,終於找到一條可以拯救中國於水火的道路之歷程娓娓道來。
"今天,為了一個共同的目標,我和馬兄弟走到了一起,想不到都是從岸灘走來的。"然後恭恭敬敬走到李善仁夫婦面前,說道:"感謝義父、義母,為革命培養了一個優秀的戰士,也請兩老原諒馬兄弟不能在兩老身邊盡孝,難以報答養育之恩。自古忠孝不能兩全,還請兩老原諒。"
"不不,老二言過了,老夫慚愧,龢兒從小就不在我身邊,老夫為此愧疚難當,痛心疾首。孩兒迴歸,為父不知有多高興。好男兒志在四方,我也不攔他,但是我又怎忍心看著他出生入死。"李善仁說罷,淚如雨下,又顫顫巍巍拉住馬辰龍說:"兒啊,為父無時無刻不念著你,你走什麼樣的路你自己選擇,為父攔不住。但是要記得這裡是你的家,記得回來就好!"李善仁千叮嚀萬囑咐,要馬辰龍記得回家。馬辰龍不住地點頭,口稱父親放心,孩兒一定回來。李善仁叫夫人快去房中將積存的黃金全部取來,一共一百兩,以及半枚乾隆金幣,裝了一盒,交予馬辰龍:"此去路途遙遠,吉凶未卜,然革命也是需要經費的,這個你拿去,為備不時之需。半枚金幣為還給你,你要將它當作吉祥寶物,定叫它生死相隨不離身。"真是斷不了的血緣割不斷的親情,說畢,這位飽經世故的老人,老淚縱橫。
馬辰龍接過,沉甸甸捧在懷裡,心裡久久不能平靜。方宗明對李善仁說:"先生如此大禮,實乃及時雨雪中炭,恐無以為報。且作革命支款,容當來日償還。"說著,取紙筆立下字據,交予李善仁。李善仁將紙條和另半枚金幣包在一起,交予夫人收起,說道:"紙條老夫收起,見此物如見我兒,可讓為父祈禱孩兒平安。"又對馬辰龍說:"此物確實吉祥,冥冥之中,落到你手中,叫你們父子不分離,理應好好藏著,見幣如見人。"大夥熱熱鬧鬧說話間,李善仁突然想起什麼,對吳媽道:"快去西街把你女婿叫來,這位方宗明兄弟曾經和他父親共過事。"方宗明連忙問:"難不成是林前輩的遺腹子?"李善仁答道:"正是。"方宗明說:"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原來林前輩的遺腹子在這裡,我們找了他好久。"李善仁叫吳媽趕快去叫阿毛,吳媽應諾,急著要走時,被祥海拉住,叫過趙大陪吳媽一起去,關照他們黑燈瞎火的,路上小心。不一會兒,吳媽和趙大叫來阿毛,吳女也跟著一起來了。吳女一步也離不開丈夫阿毛,將阿毛管得死死的,平時阿毛做衣裳賺的錢一分一厘都要上交。今天見趙大甥姨半夜來請,甚覺詫異,即便有吳媽在場也是一百個不放心,暗搓搓跟來了。李善仁拉過阿毛,來到方宗明跟前說:"你看看他是誰。"方宗明問:"難道是?"李善仁說:"他就是林容的遺腹子,林阿毛。"方宗明連忙提起燈籠湊近來看,驚呼道:"真像,面架子、身材都跟林容一個模樣。"阿毛問:"我父親也這麼矮麼?"方宗明道:"對,和你一樣矮。可不要看你父親矮,他可是留學生、大才子,革命先驅,某種程度上說,我們都是為他打工的。"說得眾人都笑了起來。方宗明又問阿毛:"你母親可安好?"阿毛面色慼慼,喃喃而語:"聽養父說,母親在逃難路上生下我就去世了,我沒有看到過她。"方宗明說:"我們找了她好久,原來她早就去世了。"又神色嚴峻地將大夥叫到阿毛夫婦面前一字排開,說:"都來和革命後代阿毛兄弟見個面,舉起手來,致以革命的敬禮。"說著,眾人齊刷刷舉起右手敬了一個軍禮。阿毛愧稱承受不起,自己只是個裁縫匠,不要給英雄父親蒙羞。阿毛娘子看到一眾漢子對丈夫尊敬有加,不覺對丈夫肅然起敬。
眾人又說了一會兒話,方宗明對祥海說:"不要等天亮了,這麼多人聚在一起,鬧了半夜,動靜太大,為防萬一,現在就出發回城吧。"眾人都同意,即刻告辭,走出厚德府。
李善仁百般不捨,將馬辰龍他們送至十字橋。
黎明前的黑暗,如同黏稠的墨汁,緊緊地包裹著夜幕下的一切事物。李善仁將馬辰龍送至船上,父子惜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