弩,早在唐時就傳入日本,曾在在平安時代(公元八到十世紀)的戰場上風靡一時。壬申之亂、伊治公呰麻呂之亂、元慶之亂、前九年之役·廚川柵之戰等諸多著名合戰中,都能見到弩、特別是大型弩的身影。但由於製作成本高、保養困難,加上不契合武士精神,如今除了忍者還在少量裝備十字弩外,弩已基本退出戰場,卻不知信濃眾是從何處翻出並修復了這麼幾座老古董。

然而,老狗也有幾顆利齒。弩被戰爭棄用只是因泛用性不足、價效比不高,從未有人敢於質疑其出色的殺傷力。一陣令人牙酸的吱呀聲後,海之口城上的第一批弩箭便帶著呼呼的風聲,直愣愣扎入了城下的武田軍人群中。

手臂粗細的弩箭,就像是一根根威力巨大的標槍一樣,就如撕開紙張般,輕而易舉地洞穿了柵欄、木盾、竹束、具足,以及人體。無論是披掛堅固大鎧的武士,還是身著胴丸、具足的足輕,在弩箭面前眾生平等,一律被輕鬆撕裂貫穿,接著又扎入第二名軍士體內,接著是第三人、第四人……直到掛起五六條人命後才意猶未盡的狠狠摜在地上,形成了一串串混雜著鮮血和泥土、令周圍人群毛骨悚然的人肉糖葫蘆。

城上的弩雖然只有幾張,相對攻城部隊龐大基數,即便超負荷運轉也只能造成微乎其微的直接傷亡,但其對於武田軍士氣的打擊則是致命的。

再怎麼悍勇的武士,面對強敵討取、割下首級的結局也許能夠視死如歸,但從頭到尾都無法接近敵人,如同雜兵、甚至像家畜一樣無法反抗、毫無意義地被屠殺,無疑談不上任何榮譽。

因此,當數名運氣不好的武士、甚至一位小有武名的侍大將陸續抽到“弓弩版·貼貼體驗劵”、被射成肉串後,武田方大將和低階武士開始出現了明顯動搖和騷亂,繼而輻射到了全軍。

儘管先方眾先後多次成功將雲梯搭上了城頭、攀上了城牆,甚至一度拿下了外郭和馬出、攻入了二之丸,但卻始終差了那麼一口氣,最終還是被頑強的守軍逼下了城池。

戰鬥從清晨持續到傍晚,無論是進攻一方還是守軍一方都是傷亡慘重,但海之口城終歸還是撐了下來。眼見天色已晚,武田信虎無奈之下才終於鳴金收兵。

許是被白日的慘烈所驚懾,月色和星光一齊躲入層層陰雲,使得當晚夜色格外濃重。城外的大片黑暗包圍著營寨,只餘十幾處火把和篝火依稀燃燒,士卒歪東倒西躺滿一地,疲憊之極地睡去,暫時忘記了恐懼和飢餓,只有一些初陣的年輕人還在低低的哭泣,彷彿還沒有從恐懼中醒來。更遠一點的營帳中,依稀可以聽見傷兵的痛苦呻吟此起彼伏。

得了武田信玄照拂,經貞所部在白日血戰中並未被抽入前幾個攻擊波次,並未承受過多的損失,因此也被安排了守夜預警的差事。

可能是今天雙方皆已力竭,儘管各自有所戒備,但均未主動挑起夜襲。時過三更,寂靜深夜和哀嚎呻吟構成了一種驚悚的意境,令一整天緊繃神經、本就高度緊張的經貞聽得愈發心煩意亂,儘管平日盡力表現出成熟睿智,但他終歸不過是十一歲的少年。為了稍微緩和一下心態,他不禁站起身來,準備走出帳篷巡視一番,卻與抬步跨入的一人撞了個正著。

“勝千代,你為何此時還不休息,突然嚇我一跳”經貞定睛一看,原是武田信玄,才放下心來,抱怨道。

“是晴信,晴信啦,你這傢伙,難道又忘記我已元服了嗎!”

“是,晴信大人!好的,晴信大人!不知道晴信大人這麼晚有何貴幹?”

武田信玄並未理會經貞故意加重了晴信兩字讀音所表現的揶揄之意,而是滿臉沉重之色:父親大人已完全失去理智,剛才軍議時居然決定明日繼續強攻,可再按今日這般打下去,只怕戰局就要崩壞了啊!”

“以館主大人提著宗三左文字的樣子,工藤下總守殿下等人舊例在前,誰敢開口諫言哪!不過如今城下反覆吃癟,我軍已是騎虎難下,一旦不能順利拔除此城,必將大大助長信濃境內反抗者的氣焰、也令首鼠兩端、觀望局勢的騎牆派動搖,給後續攻略帶來嚴重影響。”

“因此,館主大人速攻的想法倒是沒錯,以武田軍和信濃豪族的戰力對比和今日攻城烈度,其實本該早已拿下。奈何城中另有高人在,一味強攻並未發揮出我軍戰力優勢,因此終究讓對方守下來了。”

“哦,為何不會是平賀源心殿下的計策嗎?”

聽到武田信玄略帶好奇的詢問,經貞不加掩飾地表現出對於敵方主將的不屑。

“呵呵,那位平賀殿下若是真有此番壓制我軍的本事,巖村田大井氏早就拳打諏訪、腳踩高遠了,無敵於信濃群雄了,不說把小笠原氏的守護之位搶來做做,起碼不至於連佐久一郡都平定不了。”

“當然,也有可能是這位平賀殿下韜光養晦或者靈光乍現。但大井氏又不是什麼高門大戶,當主也是尋常之姿,憑這番本領取而代之簡直易如反掌,完全沒必要玩這種韜光養晦、緩緩圖之的套路。若是說靈光乍現,計策倒是可以妙手偶得,但面對強敵、能將烏合之眾凝聚一心、迸發高昂意志和超凡戰力的手腕,可不能歸結為僥倖和運氣。”

“不錯,我也是這般想的,只是聽了經貞你的分析更加篤定。那如今可有解決思路?”

“知己知彼,百戰不殆。關於敵方疑似智囊,目前僅知其善於進攻,其他情報近乎為零,難以判斷。我已派出手下忍軍打探訊息,待情報完善後,才能見機行事。”

“善於進攻?不應該是善於防守嗎?……是了!”武田信玄乍一不解問道,隨後自己很快又瞭然過來。

“不錯,守城之道萬千,既有嚴防死守,也有寓守於攻,兩者不分上下、卻各有千秋。無論是善用強弓、修復弩箭,還是幾次恰到好處的出城反擊,都說明城內高人不耐被動防守,而更傾向於主動殺傷和削弱我軍的方式,最終實現堅守的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