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八)

我家住在寨腳,我家過去兩座嶺有一條衝,衝裡全是參天古木和人多高的雜樹茅草,也長滿了苦菜花,很少有人敢去。村裡有小孩夭折了,找幾個膽大的人,喝了許多酒,用一張杉木皮一包,在天黑無人時,趁著孩子母親不注意,便拿到那條衝裡找個隱蔽地方挖個坑一放,就算埋了。

孩子是母親身上掉下來的肉,死了孩子的母親第二天多找到那條衝邊,悲悲切切地嚎哭半天。

埋的小孩屍體多了,那條衝也就變得越發陰森可怕起來。一到下午,就沒人敢路過那。

有一天,寨頭的憨伯喝多了點酒,大膽從那走過,聽見小孩子“嚶嚶”的哭聲,嚇得撒腿就跑,酒也全沒了。後來,寨上再沒人有膽敢去試。

那條衝名叫“鬼衝”,挺嚇人的。

我家秧田的水源就在那條“鬼衝”。一到天快黑,走在那裡就感覺背後像有一股陰風跟著。不過,多半是心理作用,自己嚇自己而已。

父親卻從來也不怕鬼,遇到枯水季節,他照樣敢一個人拿著手電筒去檢視一遍水源。人們都說他是當過兵的人,身上陽氣重,鬼都不敢近身。但父親卻說他有一件“秘密武器”。

許多年後,我才知道父親所說的“秘密武器”就是他鑰匙串上的那一顆金黃的彈殼。

黃銅可以辟邪,也可以驅***親說。

這種說法,顯然沒人會相信。如果不是一家人生活的重擔壓在一個身上,誰會半夜去冒那個險,受那份罪?

寨上湖哥那陣子頑劣著呢!

那年,他和幾個青皮小子到對門寨巖灣玩山玩了一夜,天快亮才下河邊上坡來,又累又餓又打瞌睡,走走停停,覺得實在沒勁,路過“鬼衝”時就想出了個歪點子——學年輕婦人哭。

於是,他帶頭,幾個青皮小子哀哀的學著婦人的聲音嚎起來。

“崽呀崽喲!你為哪樣捨得娘去喲崽!你為哪樣死得這樣早喲崽!”

“崽呀崽喲!你為哪樣來投胎做人嘛?你為哪樣要走這條路嘛?”

……

聲音竟也悽悽的,鑽進木樓,鑽進剛剛從睡夢中醒來的人的耳朵。鼻子酸酸的,聽了的人都想哭。

幾個青皮小子嚎累了,家也到了,就各自鑽進自家木樓,在床上呼呼睡去。

寨子中第二天卻炸開了鍋。

“是哪個屋的娃崽又不在了?”。

人們相互打探著,猜測著,……問來問去,誰也不知道,也便作罷。

小時候,文鬥寨那地方經常有小孩夭折,那種悲切的哭聲深深地刻在我的記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