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在破舊的老屋裡,一種叫屋簷鳥的小鳥,常從縫隙中飛來與我們為伴,分享並不太豐足的糧食。它們在屋頂的木皮縫隙中築巢,繁衍,我經常和小夥伴們在樓閣上憋足氣守候一個下午,看小鳥飛進哪個縫隙,然後等天黑後去堵鳥窩、掏鳥蛋,但是機靈的小鳥就是不上當。很多時候,鳥沒有等著,我們卻在樓閣上睡著了。

老屋是用杉木皮替代瓦的,過一年兩年就得翻新一次。父親每次“抄屋”,總能帶給我們一些驚喜,或者一兩個鳥蛋,或者一隻羽毛剛豐滿的小鳥。

鳥蛋太小,不能煮了吃,就塞進雞窩中老母雞的肚皮下,而小鳥則是一定要自己養的。

養鳥,幾乎成了山裡孩子童年最難忘的回憶。

放學後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樓閣上看小鳥。小鳥的父母沒辦法把鳥窩搬走,也沒能力把小鳥帶走,但它們依然不離不棄,整天都圍著鳥窩轉。在發現我沒有惡意之後,它們就和我一起承擔起了小鳥的餵養。

青椒拌硬飯,吃了一大碗後,就到處去挖蟲鱔、抓蟲子,或者到米桶中去順一把米。總之,能把小鳥養活,就有相當的成就感。

但常常是在一個午後,羽翼剛豐滿的小鳥就被它父母帶著飛走了,弄得我總是生氣好幾天。

母雞孵化出來的小鳥卻不一樣,一出蛋殼,就得給它做一個窩,用一種毛茸茸的芒冬穗墊底,再偷偷到父母的被子裡扯出一團棉花蓋在小鳥上面,防止夜裡小鳥被凍死。每天還得用一根小木棍給小鳥清理窩裡的糞便。

小鳥最初只能吃半條蚯蚓和蚱蜢柔軟的腹部,慢慢就能整個吞下去,而且食量越來越大。上學的時候,我只有準備好足夠的食物,放學回來第一時間就能讓小鳥吃上一口。

在心心念念中,小鳥慢慢地長大了。

孵化的小鳥可以一直養到成鳥,還捨不得飛走。但我對養成鳥沒多大興趣,在它可以飛走的時候,就不去管它了。

大概是我七、八歲那年,小鳥突然來了一次大遷移,全部消失得無影無蹤,聽說是都去下河洪江、洞庭湖聚會去了。

真不陰白,小鳥為什麼也有大聚會,且會決絕地離開一代代生活了幾十年、幾百年的地方。

直到我後來離開那個村寨,屋簷鳥都沒有回來。

“世道怕是要變了!”文鬥寨的老人們都說。

確實,我們國家那些年正逢改革開放,新事物不斷湧入那個小小的村寨,一寨風氣為之一新。人們開始知道山外還有一個比文鬥寨要大得多、精彩得多的世界,……

而寨上的年輕壯力,但凡只要有一點門路和謀生技藝,或者有一身蠻力,也都紛紛離開那個寨子,到山外去謀另外一種新鮮的生計。。

屋簷鳥再也沒回文鬥寨,或許它們早就忘記了迴文鬥寨的路。

但外出打工的人卻不斷有回來的,染著金黃色的頭髮,穿著花裡胡哨的衣服,以及以前從來沒看過的喇叭褲,提著個錄音機在街上旁若無人地走,播放一種溫溫柔柔、纏纏綿綿的音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