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公公的人頭大約是二月二龍抬頭那日被帶回宮中的。

孟太后被嚇得昏了過去。

訊息傳到勤政殿,皇帝聽聞宋清月將慈寧宮管事太監的腦袋砍了,派人拿回宮裡送還給太后,先是驚訝地瞪大了眼睛,隨後沉默了好一陣,長嘆一口氣,對汪祿恩道:“備上老山參,隨朕去一趟慈寧宮!”

此時的孟太后早已醒了過來,腦袋上裹著一條縫滿了沉甸甸大顆寶石的抹額,正哀嚎兒孫不孝呢。

皇帝站在殿門口就聽見孟太后那中氣十足的哭訴了,頓覺腦瓜子嗡嗡地痛。

這個母親啊,這麼一大把年紀了,還是不能聰明點。

話說回來,她要是聰明點,大約就活不到先帝駕崩了。

對於老孃這性子,皇帝李炟不知自己是該覺得幸運多一點,還是覺得不幸多一點。

皇帝給自己做了好一會思想工作,最後才跟下定什麼決心似的,站在殿門口,衝裡頭大喊一聲:“母后!”

“皇帝啊!我的兒啊!”

裡頭那哀嚎之聲跟點開什麼穴道似的,頓時又高了幾個分貝,突破殿內重重幔簾,直直灌進殿外皇帝的耳朵裡。

皇帝再次嘆了口氣,認命一般揹著手低頭跨過門坎走進去。

“皇帝啊!我的兒啊!我的兒!”孟太后一見到兒子,眼淚跟不要錢似的就落了下來,“你都聽說了吧?都聽說了吧?你說說,咱們老李家怎麼會有那麼不孝的媳婦啊!哇哇哇哇!”

她一把抓住皇帝的雙手,張嘴開始用力嚎啕。

“母后息怒,莫要氣壞了身子。”皇帝只能無奈地低聲安慰。

“皇帝!哀家都快七十歲了!那小妖女,竟然敢如此打哀家的臉!兒啊,你要為哀家做主啊!叫那妖女來京城受死!叫她來京城受死!!哀家要親眼看她死!”孟太后哐哐地用拳頭砸著床板,孟家人力氣都大,大家聽著那聲響,真害怕太后她老人家一拳頭將床板砸塌。

皇帝一屁股坐到床邊,握住老孃的拳頭,阻止她繼續砸床,柔聲道:“母后,您先消消氣。或許這其中有什麼隱情呢?那宋家小丫頭一向是個膽小的,怎麼可能下得來這樣的手?兒子倒是聽聞,是這狗奴才勾結了外敵,想要對昭兒不利,是昭兒的護衛,為了護主,才將他斬殺當場的。跟母后您沒關係,您千萬別多想才好啊。”

太后聞言,一把推開皇帝,一雙原本就大的眼睛,現在瞪得像是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一般。

“你,陛下這是幫著那對小畜生?!”

“母后!”皇帝音量提高,收住面上虛假的關切,用責怪的眼神看著自家老孃,“這朝堂鬥法,您又不是不知!昭兒是嫡長皇子,有人要對付他,有人想要借刀殺人,母后您……您這是當了旁人的刀子,您要裝糊塗到什麼時候!”

皇帝很不耐煩。

他知道太后沒那麼蠢。

她就是真的不喜歡宋清月。

再有,太后一直很想再安排一個孟家的女兒去李昭身邊,奈何皇帝不願勉強,李昭那裡也一再拒絕。

就說年前,太后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將孟老二的一個閨女送去了太原,誰曉得李昭那臭小子,竟然做主將那孟家閨女嫁給了大同鎮一個泥腿子出身的參將!

太后是真的氣壞了。

一個兩個的,都不聽她的話!

皇帝不聽她的,連孫子也不聽她的!

現在連一個庶出的孫媳婦她都拿捏不住!

孟太后真是越想越委屈,胸口起伏半晌,突然開始撒潑:“陛下這是說哀家做錯了嗎?哀家不過是關心我兒的龍體,那小妖女,竟然……竟敢如此忤逆!哀家不活了!哀家不活了!哇哇哇哇!兒孫不孝啊!兒孫一個都不孝順!哀家當這個太后有什麼意思!哀家還不如去地下陪先帝那糟老頭子呢!哇哇哇哇!”

“母后……母后!”皇帝不耐地吼了出來。

孟太后的哭鬧被皇帝吼地卡頓了一瞬,氣呼呼地哼了一聲,斜眼睨著兒子:“你瞧瞧,當兒子吼起母親來了!”

皇帝扶額:“母后不要再鬧了。說什麼兒孫不孝,您非要把朕的面子也放地上扔是吧?”

“啊,你還曉得要面子呀?哀家還以為當今聖上不要臉呢。你要臉,哀家不要臉面?那小賤人如今敢當眾當哀家這個太后的面,還不許哀家鬧了?!皇帝,你要還要臉,立刻,馬上,下旨將那小賤人廢了,捉拿入京!跪在哀家面前,給哀家道歉!嗚嗚嗚嗚嗚!”

太后的話沒有打動皇帝分毫。

他沉默著,等太后發洩地說完,才緩緩道:“想要把當朝太后當刀子使的人,朕絕不會姑息,至於那些收了銀子在母后耳邊搬弄是非的閹貨,也是死有餘辜!晉王妃殺得好!她不殺了那狗奴才,朕也要殺了他。母后在宮中好好休息,朕就不打擾了!”

說罷,他起身,邁著利落地步伐走出慈寧宮殿門。

太后被皇帝的話,震驚地好半晌才回過神來,既然無比幽怨無比委屈地看向身邊的大宮女,道:“他……皇帝,這是在嫌棄哀家愚蠢?他……這是在嫌棄哀家?嫌棄我這個母親?”

宮女趕忙安撫:“不是的!太后您千萬別那麼想啊!陛下就是氣憤有人膽敢欺瞞當朝太后,戲耍您,利用您,把您當槍使嘛!”

太后這下是真的想哭了,不是裝的:“還不就是嫌我笨!哀家就知道!從前先帝就嫌我蠢,我爹也說我腦子不好使,可皇帝是哀家親生的兒子啊!是老孃懷胎十月把他生下來的啊!他怎麼能嫌棄哀家呢?嗚嗚嗚嗚嗚!一個兒子,一個孫子,都偏幫著那個小賤人欺負我一個快七十歲的老太太!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