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漓轉過眼望向北武皇帝,再道:「巫祝者跪天跪地,即便不談舜帝、軒轅二位,也唯有十年前的霽族,值當本使去拜,區區凡界帝王,如何配本使下跪?

至於這官拜三品的巫祝使,本使不稀罕!

而今天降災禍,便是昭示此乃北武國君之失,你德不配位、賞罰失序,聽納不明,有違萬物之性,倘不能永思厥咎,警予省修,必將滅國!

從之,你醒醒罷……」

聞言,北武皇帝倏然站起身,瞪得一雙瞠目欲裂的眼,兩個鼻孔因劇烈呼吸而擴張,他腳下兩個快步上前,雙手死死鉗住月漓雙臂,晃著她沉聲道:「你說什麼?」

月漓雙眸微閃,眼底帶著濃郁的悲傷和憐惜,望向這個已經開始蒼老的男人,見著他眉間緊鎖呈個「川」字,不由得緩緩探出手,撫上北武皇帝眉間,指腹一遍遍撫平眉心處早已被烙印下歲月的皺紋,顫聲道:「從之……收手罷!」

從之。

徐從之!

北武皇帝這個名,此生僅一個人喚過。

他此生唯一摯愛,放不下又諸多虧欠的那個人,人人口耳相傳的郎君,旻兆文。

十年前,天朝、端朝、祈朝、朔朝、霽朝,五國覆滅。

天下間,百姓民不聊生。

徐從之,旻兆文。

兩個少年,一個善武,另一個善文。

他們曾說好,為這千瘡百孔的天下,創造出一個可自保,也可保護他人的國度。

因著旻兆文乃北方人,在為國家取名時,當今的北武皇帝,昔日的徐從之,特意寫下一個北字,而那時的旻兆文,為這個國家嵌入了他所擅長的武字。

北武,由他二人一手建立。

誰曾料想,在這個國家建起後第三年,一切皆變了。

最初的願望,太過簡單與美好。

然而僅憑他二人之力,不可能完全撐得起這個國家,隨著國家日益壯大,朝中文武百官脅迫,再加天下悠悠眾口,兩人逐漸有了自己的心事。

徐從之記得,那時每回下朝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擯棄左右,拉過旻兆文與他默然相擁。

兩顆心為彼此憂忡,然而誰都不曾說出口。

不記得從什麼時候,旻兆文開始逃避,最開始只是不願上朝,後來乾脆直接出宮。

徐從之拿他無法,於是想在宮外為他置辦宅子。

徐從之命人取來筆墨紙硯,按照旻兆文喜歡的風格,趴在桌前足足畫了一天一夜,十餘張圖紙,大到整個庭院的完整繪圖,小至畫壁上提的詞,事無鉅細。

待天邊擦亮時,徐從之已累得坐不住,又立刻不停蹄命人去置辦。

亭臺樓閣,假山廊坊,鵝卵石道,無一不是按著過去兩人閒聊時,旻兆文談到的規模所建。

能人巧匠日夜不停工,僅僅花費月餘,三進三出的府邸建好了。

而那個郎君,也從徐從之生命裡徹底消失。

時至今日,徐從之仍然想不明白,他怎麼捨得?明明說好,這一生相依為命,明明說好共同治理國家。

為何……

為何他先一步逃走?

月漓眼角淌下一滴淚,她知道那是旻兆文的情愫,眼前花得看不清徐從之的模樣,她察覺到自己動了動嘴,顫聲道:「收手罷……」

至此,北武皇帝埋藏心底多年的情緒,徹底崩潰了。

他紅著一雙眼,近乎連拖帶拽,將哀嚎的鄭公公扔出長春殿,再轉過臉望向月漓時,他幾乎要覺著,一定是旻兆文重生回來找他了,腳下步履蹣跚的靠近,卻又怕這一切只是個夢,只得站在她面前一步之遙,

伸著手纏身喚道:「兆文……」

月漓抬手拂過面上,拭去面上淚澤,輕聲道:「皇上認錯人了,我並不是旻兆文,你心裡的那個郎君,他已經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