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署軍事督察鄭靈寶在砦司令搖搖擺擺走進總聯保處會議大廳時,和會議大廳裡的三四百名保長、聯保主任一起站立起來。周圍土頭土腦的保長、聯保主任們他都不認識,對即將開始的這個大會他也並沒有任何特殊的興趣,但,在確知砦司令不會出山參加戰區長官部的會議之後,還是風風火火地趕來了,來為這位不知天高地厚的司令兼土皇帝佈置一個小小的手術。

鄭靈寶站在第一排,身邊不遠處是會議廳偏門,偏門口站著一個手持短槍的衛兵。砦司令在副官長劉景瑞、手槍隊長魯保田和地方自治委員會副**武起敬陪同下走進來時,門口的衛兵一下子增加到四個。會議廳裡的氣氛驟然變得緊張起來,至少鄭靈寶感到緊張起來。

砦司令從偏門慢步向講臺走,經過鄭靈寶站立的地方時,向鄭靈寶點了點頭。氣氛挺壓抑的,鄭靈寶沒說話,砦司令也沒說話。其實鄭靈寶是想說話的,但不知咋的,在目光和司令的目光相撞的那一瞬間,有些畏怯了,只片刻的猶豫,就失去了說話的機會。待他省悟過來,想招呼砦司令的時候,砦司令威嚴的面孔已化作了牆一般森嚴的後背。

鄭靈寶還是鼓足勇氣,對著那森嚴的後背喊了聲:

“砦……砦公!”

砦司令立住腳跟,緩緩轉過身子,慢吞吞地問了句:

“有什麼事呀?”

他不由自主向前走了兩步:

“砦公,是這樣的,我們專署……”

砦司令沒容他說完,手一揮,打斷了他的話頭:

“專署的事回頭再說,先開會,一年之計在於春嘛!”

鄭靈寶強壓住心中的怒氣和悶氣,無可奈何地退回到原來的位置上,重又加入了那幫土頭土腦的保長們的行列。

大會開始。照例先唱《地方自治歌》,當歌唱到“地方自治救我民國”時,鄭靈寶看到了講臺旁的電話機,驟然想起,可以讓專署專員應北川透過電話對砦司令發出邀請。只要應北川能把砦司令請出廣仁縣城,他的計劃就算成功了。

鄭靈寶有些振奮,待《地方自治歌》在“全靠聖明的砦司令”的重唱聲中結束後,悄悄溜出了會議廳,在總聯保處辦公室裡搖通了專署電話,沒費什麼勁就找到了行政督察專員應北川。

鄭靈寶對著電話大發牢騷,只差沒破口大罵。他說,他這個國民政府委派的軍事督察在砦司令眼裡不如個保長,連說個囫圇話的資格都沒有,要請砦司令今晚到清河縣專署,只有勞駕應北川直接通話,或是驅車來請。那邊應北川竟一點不火,竟連連應曰:“可以驅車前來。”鄭靈寶差點把鼻子氣歪了,責問應北川還是不是國民政府的行政官員?這裡的八個縣還在不在中華民國的版圖上?這麼一嗆,才使得應北川改變了主意,同意打電話到會場上來,不過,臨掛上電話前,還囉裡囉嗦再三關照,要鄭靈寶務必向砦司令講明,自己不能親自前來,是因為身體有恙。

放下電話,鄭靈寶長長嘆了口氣,嘴角浮出了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

看來,大局即將決定了,今夜只要砦司令的車離開廣仁,開往清河縣城,他臥薪嚐膽度過的屈辱的時日就要結束了,廣清八縣真正歸屬民國版圖也就指日可待了。

臥薪嚐膽的日子只有半年,但在鄭靈寶看來,卻長似十年。對天天親眼看到,親耳聽到的一切,他早就忍無可忍了。在他看來,砦司令與其說是搞什麼地方自治,不如說是搞封建割據。在日寇大兵壓境的情況下,再不痛下決心剷除割據,廣清的前景是非常可慮的。

對砦司令和他治下的這塊土地的痛惡,從來到這裡的第一天就開始了。他記得那天應北川帶著他去見砦司令,砦司令也是在這個總聯保處會議廳開會——好象是開冬季保長大會。他隨著應北川從前門進去,進門後既沒看到孫總理的像,也沒看到蔣委員長的像,倒是看到了講臺後面牆壁上高掛著的砦司令的巨幅畫像。身著軍裝的砦司令正站在自己的畫像下面訓話。他吃了一驚,以為自己是到了另一個國家。

更令他吃驚的是,砦司令竟然在大庭廣眾之下打人的屁股。在他的印象中,那天捱打的好象是十幾個沒完成軍糧攤派額的保長和兩個據說是劣跡多端的聯保主任。砦司令先按著花名冊叫他們的名字,叫一個上來一個。都叫齊了,砦司令桌上一拍,一口氣罵了十幾個“日他娘”,爾後,轟然一聲命令,讓衛兵們扭過他們的身子,扒下他們的褲子。十幾個白乎乎的屁股一排溜展現在眾人面前,展現了好長時間,砦司令才慢吞吞地釋出了第二道命令:打!瞬時間,白屁股全被按倒,手執軍棍計程車兵們大施淫威,直打得白屁股的主人們哭爹喊娘。

那場面真可以說是驚心動魄,軍棍和肉撞擊出的“劈劈叭叭”顫響,眾多捱打者的嚎叫,造出了一種地獄般的氣氛,硬是把砦司令的“聖明”推向了極至。

這還不算完,全部打畢後,砦司令還要冷酷地展覽那些經軍棍加工過的屁股。那些屁股一個個由白變紅了,斑斑道道,脹大了許多。看著那排屁股的慘樣,不說那些日後有資格捱打的保長、聯保主任們,就是他這個沒有捱打資格的穿國軍軍裝的軍事督察也禁不住心驚肉跳。

心驚肉跳不奇怪,他認定砦司令要的就是這種效果。他感到奇怪的是,這些捱了打的保長、聯保主任們在捱了打後還得向砦司令行禮謝恩,據說事後還得向執掌軍棍計程車兵們付三塊綿羊票的“開導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