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二奶奶已流不出淚了,只痴呆呆地在女兒的遺體旁坐著。她總也不相信女兒會死,總覺著女兒是睡去了,醒來後會象孩子一祥,摟著她的脖子親親熱熱叫一聲娘。

她是她的娘。三十多年前,在她和龍國康相好的日子裡,一夜放肆的歡愛,孕育了這條美麗的生命。那時,她比現在的玉珠還年輕一些,和龍國康好,還和其他幾個男人好,懷上以後,一時竟沒弄清是誰的。她把這條小生命派給了一個姓關的少東家,編出了一套又一套瞎話,後來,為掩飾少婦時代的迷亂和風流,又推卸了一個母親的道義責任,以至今天在親生女兒面前留下了無窮的遺恨。

女兒有權利知道自己的身世,她卻沒告訴她。出嫁時沒告訴她,懷上黃少雄的孩子沒告訴她,直到她中彈倒地,閉上眼睛也沒告訴她。女兒就這麼糊里糊塗來到人世,又這麼糊里糊塗地走了。

如果她早告訴了女兒,象當年大膽投身於會黨起義一樣,大膽告訴她:母親曾有過一個怎樣的少婦時代,曾在怎樣的一次迷亂中懷上了她。她想,女兒會原諒她的,一個過來的少婦和一個現在的少婦,是會有共同語言的。

卻太愛面子,不願在應該得到尊重的年齡,承擔在女兒面前失去尊重的風險。她那八面威風的二奶奶在外面當慣了,在女兒面前也放不下二奶奶的架子。

當女兒的槍口對準龍國康時,她嚇傻了,一生從沒這麼懼怕過。當時,她真想喊一聲:“別開槍,他……他是你爹!”可話到嘴邊,還是沒喊出來。她知道,她喊出來,女兒也不會相信,而且那一觸即發的時刻,又不容她細細解釋。

她認定龍國康是女兒的父親。伴著女兒的長大,那一夜放肆的情景時常浮現在眼前,許多細節都記起了。成人後的女兒臉盤長得和龍國康越來越相象,不是龍國康的,還會是誰的?!只是沒說,沒和女兒說,也沒和龍國康說。

龍國康知道女兒是她的,卻不知也是他的。他伴她守在女兒身邊,象局外人一樣安慰她,益發使她感到傷心。她原不想把心中的秘密告訴龍國康,原準備把死去的女兒和秘密一起葬入墳墓,可龍國康的安慰激怒了她,她終於不顧一切喊了出來:

“都是因為你,因為你……”

龍國康很茫然:

“因……因為我什麼?是玉珠要打我,又……又不是我要打她!當……當時二姐你在場,要……要不,我真說不清了!”

她軟軟地站起來,斥問道:

“玉珠為啥要打你?還不是因為黃少雄麼?!你……你毀了玉珠兩口子!”

龍國康陪著笑臉道:

“我知道玉珠是你閨女,從沒怠慢過她,黃少雄也不是我殺死的,咋把賬都算到我頭上?”

“黃少雄是你逼死的!”

“就算我逼了,他可以不死嘛,再說,我又知道玉珠是你閨女,能真逼?”

她再也憋不住了:

“你……你一口一個我閨女,咋就沒想過她是你閨女?當年我們的事,你都忘了?”

龍國康一怔:

“我……我閨女?二姐,你瞎說些啥?她……她爹不是合浦關老六麼?”

她渾身直抖,顫巍巍的手指了指女兒的遺體,又指了指龍國康:

“你……你……你好好看看,她……她哪點象關……關老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