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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戰爆發前的那個傍晚,方向公參謀和段仁義團長到下崗子村前沿陣地去巡視。那日,天很暖和,春色還沒被炮火轟碎,該綠的綠著,該青的青著,山坡地頭綴著野花,四月的陽光瀉滿大地。地是麥地,麥子很好,從下崗子村前的山塝,一直鋪到塝下的洗馬河邊。洗馬河悄無聲息地流,河面上漂浮著夕陽醉人的光暈。
誰也不相信馬上要打仗,莫說新三團的弟兄們,就是身為團長的段仁義也不相信。從上崗子村團部往下崗子村前沿走時,段仁義團長還一直叨嘮地裡的莊稼,害得方向公參謀不斷地提醒段仁義記住自己的身份:他不再是縣長,而是團長;與他有關的,不是莊稼,是戰爭!
段仁義連連稱是,走到下崗子村塝上時,似乎已有了較深刻的臨戰觀念。他駐足站在塝上的野草叢中,眯著眼睛對塝下的麥田看,看到了許多裸脊樑和光腦袋,自以為發現了很嚴重的問題:
“這些老百姓咋還沒撤離?”
方向公哭笑不得:
“段團長,你看清楚些,這是你的兵!”
段仁義一怔:
“我的兵?!他們在幹啥?”
方向公沒好氣:
“挖戰壕!”
“挖戰壕?這好!這很好!”
“一俟打響,這裡就是前沿!”
“好!這裡做前沿好!唵,地形不錯!”
段仁義一邊說,一邊往塝下走,還四處看著風景,沒啥慚愧的意思。
下了塝,走近了,麥田裡計程車兵們紛紛爬起來和段仁義打招呼,口口聲聲喊他縣長。他一概答應,一概抱拳,不住聲地說,“弟兄們辛苦”、“弟兄們辛苦”,彷彿這些士兵不是在準備打仗,而是幫他家壘院牆。看到歲數大些計程車兵,他還湊過去聊兩句家常,問人家在隊伍上習慣不習慣?有個老頭兵說不習慣,說完便哭,害得他眼圈也紅了……
方向公看不下去了,眉頭皺成了結,臉孔拉得老長,緊跟在段仁義身後一言不發。走到戰壕中段土坡上時,看到一個十四、五歲的小兵背對著他和段仁義撒尿,實在忍不住了,三腳兩步跨到段仁義面前,阻住了段仁義去路,喝起了“立正”的口令。
沒有幾個人把口令當回事。那個和段仁義團長聊家常的老頭兵還在抹眼淚,背對著他撒尿的小兵依然在撒尿。不遠處的窪地上,一個腦袋上裹著塊花布的老漢,不知是沒聽到口令,還是咋的,竟捏著嗓門繼續唱他的《小寡婦上墳》,邊唱邊扭,圍觀的人扯著嗓門給他喝彩。兩個只穿著褲衩的傢伙在摔跤,從麥地裡摔到淺淺的戰壕裡,又從戰壕裡摔到新土堆上,聽到口令也沒停下來,身前身後還跟著不少人起鬨。近在身邊的一些士兵倒是勉強豎起來了,可一個個全像骨頭散了架似的,歪歪斜斜。
這哪像要打惡仗的樣子?!
方向公火透了,飛起一腳,將尿尿的小兵踹倒,拔出佩槍,衝著窪地上空“叭叭”放了兩槍。
不料,兩槍一打完,一個鬍子拉碴的老漢兵便竄到他腳下,沒待他明白過來是怎麼回事,老漢兵已捏著一顆閃亮的彈殼,仰著核桃皮似的臉問他:
“方爺,您老打了幾槍?”
他狠狠瞪了老漢兵一眼,又喝了聲“立正”。
老漢兵站了起來,假模假樣地立正了一下,便把腦袋傾過來:
“這種彈殼我要,以後煩請方爺您……您給我攢點。我給錢哩!給……給您老買菸吸也成!這種彈殼做……”
他劈面給了老漢兵一個耳光:
“你他媽是當兵吃糧的,還是收破爛的?!”
老漢兵不敢作聲了。
段仁義為了緩和氣氛,走到他面前道:
“方參謀好眼力哩!這老漢可真是收破爛的,大號就叫劉破爛,在三營侯營長手下當差,幹得,唵,還不錯!不錯!”
他沒理段仁義,只衝著劉破爛吼:
“三營的人跑到下崗子二營來幹啥?”
“回方爺的話……”
“什麼方爺?這裡是國民革命軍23路軍的新三團!我方向公是23路軍司令部派來的少校參謀,不是爺!”
劉破爛忙改口:
“是!是!方參謀!您老是參謀,比爺大,我知道……”
“你他媽究竟從上崗子跑到下崗子幹什麼?是不是想做逃兵?!”
劉破爛慌了:
“呃,不,不是!回方爺……呃,不,不,回方參謀的話,是這樣的:二營的營長不是蘭爺蘭盡忠麼?蘭爺昨個兒不是和我們三營侯營長侯爺打賭麼?蘭爺不是輸了麼?輸的是兩瓶酒,今個兒侯爺就讓我來取了。咱給侯爺當差,得聽喝。侯爺說:劉破爛你去拿酒,我要說不去,那就是違抗軍令,您老訓話時不是常給弟兄們說麼,違抗軍令要槍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