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城的夏天最是難熬,氣溫不算高,只是因為地處盆地的中心,四周都被山脈遮斷,夏季總是乾熱少雨。人們裸露在外的手臂上,總是有一層密密的汗水,黏在面板上讓人很不舒服。

青蓮法師今天醒得特別早,或者說她根本沒有睡著。她微笑著,隔著窗戶看著一輪紅日緩緩升過樹梢。

妙心端著稀粥和盛著一塊腐乳的小碟子走了進來。把粥和腐乳放在桌上,走到窗前推開窗戶,一股清新的空氣順著窗戶湧了進來。

“師傅,你今天看來氣色不錯。趁這會兒天還不太熱,吃過飯我抱你去院子裡坐坐。”

“好啊,我也好久沒去外面了。”法師望著窗外大樹上的綠葉說道。

吃過飯,妙心打來熱水,細心地給法師擦了身子,又換了身乾淨的衣裳,這才把骨瘦如柴的法師抱到院裡的大樹下。樹下早早已經給法師準備了一張躺椅,上面墊著厚厚的被褥。

抱著法師輕飄飄的身子,妙心心裡難過,強忍著淚水把法師放在躺椅上,又細心地給她掖好身上搭的薄毯。

“你坐一會兒,我去看看小花,回頭陪你聊聊天。”

青蓮法師點點,輕輕揮手讓她去忙自己的事。法師仰頭躺在椅子上,眯著眼看著金燦燦的陽光從濃密的樹蔭間照射下來,在樹葉間形成一塊塊的光暈。

有微風輕輕吹過,法師微微伸出手,感觸到有風從指尖拂過,法師笑了,如同拈花一笑般地拈風而笑。

“師傅,你在幹嘛呢?”妙心走後院,看到師傅伸出手在空中輕輕揮動。

“妙心,你找個凳子坐下,師傅有些話要跟你說。”

妙心端了一張小木凳,坐在師傅面前,拿起師傅略微有些浮腫的手輕輕揉著。

“妙心,師傅第一次見你的時候,你就跟張小花差不多大。那會兒咱們還在鄉下的小廟裡,你整天就跟在我身後,我去哪裡你就去哪裡。後來,還讓你父親來找我,說是要跟著我學武藝。說來也是有緣,從那時算起,咱們這師徒緣分都有二十幾年了。”法師說完這段話,有些累了。

妙心端著熱水喂她喝了幾口,“師傅,你今天怎麼想起這些陳年舊事了。好久沒聽你說這麼多話了,你歇會兒,改天再接著說。”

青蓮法師輕輕擺擺手:“難得師傅今天精神好,你就讓師傅把話說完。妙心啊,當年你出家也是因為解不開心頭的結,你這孩子也是命苦。如今這庵裡的營生,依著眼下的情形看,怕是支撐不下去了。”

青蓮法師看了一眼有些破敗的大殿,嘆了口氣:“唉,當初我師傅把這小南海交到我手上,原指望著我能把它發揚光大,如今看來是不能夠了。”

妙心聽了心裡難受,卻安慰師傅說:“師傅不是常說修行講的是心境,只要心中有佛,在哪裡不能修行。”

青蓮法師笑了笑,握著妙心的手拍了拍:“你能這樣想,自然是極好的。出家是為了安心修行,其實只要心靜,在家也是一樣的修行。”說到這裡,她頓了頓,看妙心的眼神越發的慈悲。“妙心,你還俗吧。”

“啊?師傅你說什麼呢。當年弟子遁入空門,可是發過誓的,要一輩子侍奉佛祖。”妙心大吃一驚,看著法師說道。

“唉,說起當年你出家的情形,師傅每每想起都有些後悔。當初師傅應該多勸勸你,不該為了斷絕你的念想,讓你皈依了佛門。”

“師傅,你可別這麼想。當初是我心灰意冷,自願皈依佛門的,和師傅沒有關係。”提起當年自己出家的情形,這麼多年過去了,妙心早已釋然,沒想到師傅卻還記掛在心上。

“可眼下這庵裡的日子實在是有些艱難,更別說你還帶著個孩子。不如趁著年輕,還俗找個能夠養活自己和孩子的營生。”

“師傅,我......”妙心剛要開口說話,卻被法師擺手制止了。

“你別急著做決定,你自己好好想一想。以後你也不需要再照顧我了,該多為自己想想了。小花這孩子一來,師傅知道你的塵緣未盡。去吧,紅塵之中,只要能守得住本心,一樣能修成正果。”

說完,青蓮法師疲憊地閉上眼,枯瘦的手隨意地垂著,任微風在指尖掠過。

妙心坐在樹下,看著師傅沉靜的面容,呆呆地發神。

當天夜裡,青蓮法師圓寂了,“圓”是功德圓滿,“寂”是清淨寂滅。

青蓮法師這一生,沒有做過什麼驚天動地的事,卻懷著一顆慈悲的菩薩之心,盡力照顧身邊的每個人。無論是庵裡的師傅們,還是妙心玉梅姐妹倆,還有庵旁住的無數人家。只要知道誰家有困難,法師從不推脫,總是儘自己最大的力量去幫助他們,大夥兒都稱呼她是“活菩薩”,對她的尊崇由此可見一斑。

妙心半夜起來看時,法師已經圓寂,手在胸前結了個法印。妙心打了溫水給法師仔細地擦拭了身體,又換上袈裟,一直守著法師到天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