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中午,楊天賜回到家裡,王彩琴正在堂屋坐著發呆。小院和屋裡都有些亂,看樣子有一陣沒收拾了。才幾天沒見,王彩琴頭髮白了不少,整個人都沒了精神,神情恍惚地看著進門的楊天賜,愣了半天才反應過來。她站起身來,撲到楊天賜身前,揪著他的衣襟問道:“懷義呢?他怎麼沒有和你一起回來?”

楊天賜扶她坐下,心疼地輕輕撫摸著她才生的華髮,柔聲說道:“放心,懷義沒有事,我這就籌錢去把他贖出來,再等幾天,你就可以看到你的么兒了。”

王彩琴仰頭含著眼淚問他:“你說的是真的?不是騙我的?”

楊天賜點點頭說:“真的,我啥時候騙過你嘛。”

王彩琴繃緊的神經終於放鬆了下來,她嚎啕大哭起來:“懷義啊,我的兒,你去哪裡了嘛?你咋還不回家嘛?媽好想你啊。”

聽到這撕心裂肺的哭聲,楊天賜輕輕地樓著她低聲安慰:“你兒子好好的,過兩天就會回來的,不哭了,會好的,一切都會好起來的。”說著話,楊天賜不覺也淚流滿面。

楊天賜去鎮上找到魏九,隨他去了一箇中人家裡。中人已經找好了買家,見楊天賜親自來了,便讓他們在家稍坐片刻,自己去尋那買家來見面。

雙方一見面,買家竟然是楊天賜相熟的一個吳姓鄉紳,接下來的一切也就很順利。那位吳老爺聽說楊家是出了事,不得已才賣田籌錢救人,價錢方面自然也就給得極為公道,楊家的六十畝水田賣掉了五十畝田 ,每畝按二十三個大洋算,一共賣了一千一百五十個大洋,加上中人的費用五十個大洋,買家一共給了一千兩百個大洋。雙方立好字據,簽字畫押,約好第二天一手交錢一手交地契,後續換地契的手續自有中人去協助買家辦理,楊天賜就不用管了。

交易完成後,吳老爺又安慰了一陣楊天賜,說了些吉人自有天相,逢凶化吉之類的客套話才離開,楊天賜帶著魏九回了家。王秀琴前幾天把家裡值錢的東西也都變賣了,大約有兩百個大洋的樣子,楊天賜算了一下,一共籌集了一千三百多個大洋,應該夠換三十根小黃魚了。

楊天賜和魏九趕著馬車再次來到省城,還是住在上次那家客棧。因為要帶上一大包的現洋,晚上楊天賜去劉公館的時候叫上了魏九。見到劉文雄,楊天賜請劉文雄幫忙把大洋換成小黃魚轉交給章科長。劉文雄按行情收了楊天賜一千二百個大洋,準備第二天讓人換成三十條小黃魚。交接清楚後,劉文雄讓楊天賜留了客棧地址,交代他安心在客棧等著,一有訊息就喊人去通知他。楊天賜一再拜託後,帶著魏九回客棧去了。

接下來的幾天,楊天賜過得無比煎熬,每天一大早就坐在小院的石凳上等著,眼巴巴的望著門口,一等就是一整天,直到太陽落山,小院一片漆黑,什麼都看不清了,這才回屋休息。魏九勸他,說這兩天天太冷,就不要去院子裡等,在屋裡等也是一樣的,耽誤不了事,楊天賜點頭答應了。可到了第二天,他依舊早早地坐在了院裡的石凳上等著。

把二十個根小黃魚交給章文昭的第三天上午,章文昭打電話約劉文雄在老地方見面。

眼看事情就要辦成,自己多要的那十根小黃魚也就落袋為安了,劉文雄心裡美滋滋地去赴會。

依舊還是那個包間,劉文雄的好心情一直保持到推開包間的門,劉文雄驚訝地發現,今天章文昭居然來得比自己還早。

劉文雄趕緊上前打了個招呼:“章兄,今天來得這麼早。”

章文昭陰沉著一張臉,沒有答話,自顧自地喝著茶。劉文雄尷尬地搔了搔頭上的短髮;“一大早的是哪個惹到你了,臉色這麼難看?”

章文昭瞪了他一眼:“是哪個給我說的楊懷義只是個學生,不可能是共產黨,狗屁!我看他就是個頑固的共產黨分子。”說完,氣咻咻地把茶碗重重地頓在桌子上。

劉文雄茫然地看著發脾氣的章文昭,愣了一下,拿起桌上茶壺給章文昭的茶杯續上水,這才開口說道:“章兄莫急,你先喝口茶,消消氣,究竟出了什麼事,你慢慢說給兄弟我聽。”

章文昭嘆了口氣:“我當初就不該答應你辦這樁事,我就曉得,但凡是沾到共產黨的事,都不是啥好事。我這邊已經安排妥當了,該打點的關係也都打點到了,就等那個楊懷義寫下悔過書登報宣告,我往上一報,再把人送去感化院,這個事就算了結了。你猜,怎麼著?”

劉文雄緊張地問道:“怎麼著了?是哪個環節出了問題嗎?”

章文昭說:“我這邊是絕對沒有問題的,關鍵是那個楊懷義,他一不肯寫悔過書,二不同意登報宣告和共產黨斷絕關係。沒有這兩樣東西,哪個敢把他放了送去感化院。將來要是上面查起來,我們都要吃不了兜著走。兄弟我不想為了這幾個錢,把命都丟了,我給你說句實話,這種情況下,就算是我肯幹,局裡的其他人也不敢幫忙。”

劉文雄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啊,咋會是這樣呢?這娃娃不要命了?”

章文昭冷笑著說:“你還真說對了,這些共產黨還真是不要命。”

劉文雄想了想,小心地問道:“章兄,你看我這個辦法行不行,我們幫楊懷義寫一份悔過書交上去,再登報發個宣告,得不得行?”

章文昭呵呵又是一聲冷笑:“你以為我們局裡都是些豬嗎?局裡是要派人下來核查的,到時候那個楊懷義說他根本沒有寫過悔過書,我們豈不是都要完蛋,虧你想得出這個餿主意。”

劉文雄抱著頭靠在椅子上沉思,章文昭也不說話,手握下巴,呆呆地望著窗外。這時,窗外下起了小雨,陣陣刺骨的寒風夾著小雨飄進屋裡,可兩人誰也沒有起身去關窗戶,任由寒意浸滿了整個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