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第 47 章 “晚青妤,先親一會。”……

今日的雨, 比以往任何時候都大,嘩嘩的雨聲彷彿要將整個天地淹沒。荒野之中,夜色深沉, 人在雨中站得久了, 竟也能分辨出些許輪廓。

蕭秋折雖看不清父親的神情, 但那滔天的怒意實質般撲面而來,彷彿下一瞬便要將他生生打死。那一巴掌落下, 他的唇角已滲出血絲, 雨水混著血腥味在口中蔓延。

他踉蹌著後退一步, 勉強站穩身子, 聽著父親那一聲“畜生”, 止不住地冷笑。可笑著笑著,鼻尖一酸,眼眶便溫濕了。笑著笑著,整個人都麻木了,連臉頰的疼痛也感覺不到了。

父親怒不可遏,聲音幾乎撕裂雨幕:“你知不知道,你這樣做會害死整個親王府的人。連皇家旨意你都敢違逆, 真是活膩了。你可知你已成為整個京城的笑柄。你三番五次惹出事端,被一趟趟叫進皇宮,你以為那是什麼好地方?上次我為了救你,拉下臉面去求皇上,這一次,你還想讓我怎麼辦?”

蕭秋折聽罷, 心中一陣冷顫,笑得愈發悽涼:“我倒成了京城的笑話?那你呢?你這些年又做了什麼?有多少人罵你,嘲笑你, 連帶著我也被唾棄。就是因為你,我從小未曾受過一絲疼愛,所有人都瞧不起我。若不是因為你,皇後和太後會如此待我?連我的婚姻都要插手,你覺得,做你的兒子,活得很開心嗎?很幸福嗎?”

他雙手顫抖,渾身濕透,可再冷也比不過心裡冷。如今,還有什麼話不能說?

雨勢如注,蕭敖不願再與他多費口舌,冷聲道:“現在就隨我回親王府,好好想想後面該如何收場。總之,親王府絕不能因你而受牽連。”

“走?”蕭秋折轉身指著母親的墓碑,啞著嗓音道:“既然來了,為何不與母親打聲招呼?十幾年了,你從未踏足此處一次。我倒想問問你,你配不配做一個夫君?你看看這墳前的花,這墓碑前的祭品,有哪一樣是你送的?她活著時未曾得到你的疼愛,死後也是如此悽涼。作為你的妻子,我真是替她感到悲哀。”

自幼時起,他所有的怨恨都傾注在父親身上。只要想起母親,只要父子爭吵,他必會因父親對母親的冷落而怒斥。也正是因此,他對父親的恨意早已入骨,可又無可奈何。

如今,他們父子相見,大事小事,總要吵上幾句。父親還能抬手打他一巴掌,而他作為兒子,只能在此怒聲發洩。

蕭敖見他再度失控,目光瞥向墓碑,墓碑上刻著“蕭敖之妻”四個字。他蹙眉怔住,僵在原地,說不出一句話。

蕭秋折冷笑更甚:“怎麼?說起我母親,你就沉默了?如今都到她面前了,還有什麼不能說的?你倒是說說,我母親究竟犯了什麼天大的錯,讓你如此待她?”

又是如此,又是如此。

父子二人只要站在一起,便免不了提及他的母親。蕭敖的臉色愈發難看,彷彿那些過往是他心頭最深的瘡疤,不願觸碰,更不願揭開。可事實擺在眼前,他確實十幾年未曾踏足此處,未曾看過那墳墓一眼。如今,他望著那孤零零立在墳前的墓碑,拳頭緊握,指節發白,心中沉痛難言。

蕭秋折逼近一步,咬著牙道:“怎麼了?有什麼秘密是不能說的?我是你的兒子,她是你的妻子,你有什麼話不能對我們說?”

父親讓他與母親,成了這全天下最可憐的母子。

蕭敖依舊沉默,身上的怒火似乎消散了些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無聲的壓抑。

蕭秋折再度轉頭望向母親的墳墓,嗓音低沉而顫抖:“從小到大,我未曾感受過什麼是父愛,母愛也少得可憐。我這一生,唯一能讓我支撐著活下去、帶給我一絲希望與溫暖的,只有晚青妤。她是我的妻子,我們拜過堂、成過親,她對我如何,你不是也見過嗎?那些她曾寫給我的信,你不是也看過嗎?什麼是感情?什麼是愛?夫妻又是什麼?”

“無論我們之間經歷了什麼,只要我們是夫妻,我便不會棄她於不顧。正是因為喜歡,兩年前,我硬生生挨下了付鈺書那一劍,險些丟了命。當初你不是也問過嗎?到底有多愛,才能連性命都不顧?我來告訴你,命對我來說不重要,但我這條爛命,卻能因為晚青妤一個笑容而茍活。”

這命,多麼卑微。

“我好不容易將她從山上帶回來,卻因我受傷,朝堂與皇家對我棄如敝履,連職位都保不住。我本以為,作為父親,你會給我些許安慰,可是怎麼可能,你轉頭便將我在親王府多年打下的根基盡數奪走。正因如此,我與晚青妤才陷入如今的困境。這便罷了,可我與她是夫妻,無論經歷什麼風雨,那都是我們兩個人的事。結果太後非要插上一腳。”

他冷笑:“她管得還不夠多嗎?我從小到大在她那裡吃了多少苦,你不也知道嗎?她恨不得將對你所有的怨恨都加諸於我身上。而祖母呢?只要不損害她自己,她便袖手旁觀。她在宮中鬥了這麼多年,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扶你坐上皇位。可結果,你讓她失望了,連帶著我也被她放棄了。”

他越說越激動:“如今太後拿言書堂之事威脅晚青妤,逼她離開我,硬生生拆散我們。你不覺得可笑嗎?如今我們被欺負至此,你竟無動於衷,還要來打我?那日晚青妤在你院中與你說的話,你都聽不明白嗎?為了我們父子之間的關系,她費盡了口舌,她是多麼可憐我。”

說到這裡,他只覺得渾身無力,哪哪都是痛的,連手都麻木了。他慢慢蹲下身,捂住發脹的腦袋,深深吸了幾口氣,聲音幾近哽咽:“父親,你的兒子很脆弱,也是需要你來保護的。而晚青妤,她也很可憐,也需要我來保護。我們都是可憐的人,活著沒辦法快,累不累?”

累不累?

他的臉上早已分不清是淚水還是雨水,只覺得雙眼模糊,渾身冰涼,唯有滑到唇邊的淚水是溫熱的。

他再也說不出一句話,只覺得疲憊至極,彷彿這十幾年來所有的堅強都在這一刻崩塌。

蕭敖在黑夜中靜立許久,聽著他這些壓抑的怨言,這一次,他沒有反駁,沒有呵斥,也沒有再與他爭吵,只是默默聽著。許久之後,他的嗓音低沉到如同從沉悶的胸腔中發出一般:“你先跟我回家,後面的事,我來解決。”

他說到這裡,轉過身去,背對著他:“晚家的事,我會出面,晚青妤既是我們親王府的人,自然由我們親王府保護。只是你……日後行事,冷靜些,沖動終究解決不了問題。”

他說完,未蕭秋折等回應,便大步朝前方的馬車走去。

夜風夾雜著細雨,吹得他衣袂翻飛。

蕭秋折慢慢站起身,他一步步跟在父親身後,明明距離那麼近,卻覺得那麼遠。

今日,父親似乎比以往走得都慢了,與他的距離一點點在縮短。

到了馬車旁,蕭敖立於車邊,掀開車簾,等蕭秋折上去後,他才上去。

太醫早已在馬車內等候,見蕭秋折渾身濕透,左臂的繃帶鬆散,血跡滲出,不由得皺起眉頭,語氣中帶著責備與關切:“公子,老奴已說過多次,您的傷口萬萬不可再沾水。若再不好生照料,這手臂怕是真的要廢了。”

太醫這話都說累了。

蕭秋折直挺挺地坐著,發梢的水珠順著臉頰滑落,他恍若未聞,目光空洞地盯著一處。

太醫嘆了口氣,伸手欲替他脫下濕透的上衣,卻被他躲開,他皺緊眉,顯然不願讓太醫動手。太醫無奈,只得作罷,轉而將他左臂的衣衫捲起,開始為他處理傷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