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城丁一併不是一個人。

丁一中等身高,略胖,不英俊也不醜陋,站在人群之中如果沒有主動發出聲響,你會下意識就把他忽略。那麼普通和平凡的人,卻是自屍山血海中走來。

青城掌門丁不計極其怕死,常年深居簡出,在江湖中聞名多年居然沒有人能夠清楚說出他的相貌特徵。

有人說他是個養尊處優的胖子,也有人說他是個瘦骨嶙峋的苦修者,甚至有人說他是一個女人,或者自宮練劍不男不女的人。

只有這樣的人,才能發覺丁一這種人才。

丁一隻是一個代號。

他可能曾經叫丁二、丁三、丁四或者丁一百零八。當他把前面排名的人處理掉,他就可以將其代號取而代之。比如說,丁十八把丁一殺了,那世界上還是隻有丁一,沒有丁十八。在青城,如果丁一罵了你一句,那你應該萬分歡喜,回家燒香祭拜祖先。

因為丁一殺人的時候不會罵人,他有可能笑嘻嘻地攬著你的肩膀,說你是他最好的兄弟,甚至為了表示真誠把他的媳婦送給你。在你感激涕零,要為他兩面插刀的時候,極其乾淨利落地擰下你的人頭。當然,像這種人不會有媳婦,女人只會影響他拔刀的速度。

朱婷是一個很有女人味的女人,她就影響到了丁一。

朱婷用她柔軟溫潤的手按著丁一冰冷乾澀正要拔劍的手,冷冷說道:“你如果不想死,或者說不想全軍覆沒,最好帶著人立即離開。你們,不是那個小帥哥的對手!”

蕭安意哪怕手中沒有劍,他自己就是一把已經出鞘亟待染血的絕世好劍,銳意四射,鋒芒畢露。他接過李素素遞來的紙鳶,冷冷地與丁一對視著。

“如果說我的確想死,你信麼?”丁一冷笑著推開朱婷的手,緩緩拔出手中長劍。長劍在劍鞘裡拖曳出刺耳難聽的聲響。

“那本姑娘就不奉陪啦!”朱婷轉身就走,毫不停留。

丁一恨恨地盯著她離開,卻無可奈何。這個愚蠢的女人,如果並肩作戰的話勝負尚未可知,此刻棄戰而去,不僅削弱了自己的戰力,還擾亂了軍心,實在該死。

蕭安意曾經得到朱婷的出言提醒,所以任由她安然離去。

顧非名教導他要心存善念,他也時常三省自心,極其嚴格要求自己。但這只是他感念施恩,不想讓老師失望,並不代表他不會再殺人。此時此刻,他急需用一場殺戮,來緩解內心的壓抑,慰藉那些無辜死去的人們。

青城劍陣再起。

別人只需要出一劍,蕭安意需要同時刺出近百劍,才能抵擋住攻勢。如果還要克敵,那隻能比別人更快,更準,更狠。

喊殺聲響徹整個村落。

蕭安意的世界卻安靜下來,萬事萬物執行都在減緩,時間彷彿靜止,紙鳶在別人緩慢的動作中,去勢又快又急。那是九劍的第八式,流年。歲月催人老,時間是最無可匹敵的怪獸,英雄遲暮,美人白頭,你我皆是光陰的手下敗將。

血戰。

青城弟子一個個倒下。

丁一一步步後退,最終退無可退。紙鳶刺入他的喉嚨再離開,時間短暫得可憐,他卻能清晰地感覺到那把劍的溫度,和持劍人的心跳。

屍橫遍野,血流成河,腥氣沖天。

一將功成萬骨枯,最後一名青城弟子倒下。他們也許劍法沒有瀟湘劍派的高明,可是青城子弟,不死不休,沒有一個是背對著敵人倒下的。

李素素扶住了精疲力竭搖搖欲墜的蕭安意。

他的嘴角露出邪魅的笑容,淡淡地對著滿地殘肢碎骸說道:“對付你們,簡直比切瓜還要容易。”

臺詞非常熟悉,似乎引用自黃永華。

傍晚微涼的山風拂過,帶來落日前的一絲清涼,吹散了些許血汙味道。

李素素見過許多大場面,對戰況的慘烈還是心驚膽戰。以一己之力,誅殺青城劍派上百名精英弟子,這個結只有不死不休了。她見蕭安意舊傷未清,又填新創,此刻已經身心俱疲,不由柔聲說道:“我們快些離開此處,稍作休整吧?”

蕭安意剛要點頭答應,忽然臉色大變,一把推開李素素。

鋒利的長劍從蕭安意的胸部刺入,透背而出。

李素素被推得踉踉蹌蹌,差點摔倒在血汙之中,內心有些懊惱,更多的是疑惑,回頭看去,蕭安意已替她接下那致命的一劍,不由芳心都要碎裂,掩嘴驚呼,不知所措。

血汙之中伸著一隻血紅的手,那隻手推開覆蓋著自己的屍體,艱難地站起身來。渾身浴血,面目全非,如同地獄歸來。

在這個位置怎麼會有活人?他是什麼時候埋伏在這裡的?李素素除了充滿自責,還百思不得其解。

蕭安意記得他。

他就是劍陣中那個功力不足露出破綻,被自己一擊必殺從而破陣的青城弟子。

他是第一個倒地身亡的青城弟子。在那個時候,青城劍派還完全處於上風,牢牢掌握著局勢。所以沒有人能夠猜想得到,在這種時候會有人示敵以弱,倒地假死。

他倒下的時候血流一地,他居然都不去遮掩一下,不擔心自己失血過多而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