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見曹庸出聲打斷,齊齊看向了他,只見曹大人站起身來,朗聲道:“兩位日大人,各位父老鄉親,我乃青州知府,諸位可聽我一言?”

杜明堂抬眼看了曹庸一眼,眼中閃過一陣光芒,也不知他心裡在想些什麼。

雖不知曹庸這個時候站出來說話有什麼用,李忠卻是不打算給他說話的機會,雙眼微眯冷聲道:“曹大人,您有話不妨等此案結束後再說,眼下正待將案犯押去斬首示眾以安民心,大人切不可耽誤行刑,你們還愣著幹嘛?快將人犯押去菜市口,梟首懸掛於城門之上,以寬我景國百姓之心!”

“慢著!曹大人乃是青州父母官,如此大案發生在他的地界,如何說不得話?李大人莫要著急,待聽曹大人想要說些什麼,再斬王令也不遲。”張鍾離見曹庸挺身而出,心中一喜,急忙截斷李忠的話,李忠雖是惱怒,但同為主辦官卻也不好反駁,當即冷哼一聲不再阻攔曹庸說話。

王令將張鍾離的神態看得真真切切,知道昨日的那番話定是起了作用,對於今日能否安然度過,心中已有了十足的把握,至於那李忠,他早有了應對之策,只待曹庸把這一步走完,便是他針對李忠的開始。

曹庸先是對張李二人作了一揖,而後轉向圍觀的青州百姓,他神色莊重,聲音高昂道:“諸位,你們當中有人見過我,也有人沒見過,我便是曹庸,此刻我有一番肺腑之言要說與諸位父老鄉親,請你們聽上一聽。”

人群中又一次掀起議論之聲。

“這便是曹大人嗎?曹大人是清官啊,我今天第一次見到呢。”

“廢話,但凡是青州本地人,誰不知道曹大人勤政愛民。”

“就是曹大人,前年修河堤的時候我見過,當時就是曹大人親自帶著我們修好的河堤,我家的莊稼才得以保全,不然就讓洪水淹了。”

“他說有話要和咱們說,不知是要說什麼啊?”

“聽聽唄,曹大人這般鄭重其事,肯定不像你似的,嘴裡不是婆娘肚皮上那點事兒,就是在吹牛皮。”

百姓們你一言我一語,小聲交談著,眼神卻又都集中在曹庸身上,等待他的發言。

曹庸用手壓了壓,百姓們便安靜了下來,他這才高聲說道:“鄉親們,我知道你們對侍城人有怨言,但是也請你們好好回想一下,王令是為了什麼動手打得世子,又是因為什麼理由在這瓦市當中殺死了七名護衛。”

聞言,在場的百姓們皆是愣了一下,他們大部分人其實都不在場,只是這幾日聽了些茶樓酒肆的傳言,才知道侍城人打了東川侯世子,後來有傳聞說京城的使團特意來青州查辦,一想到往日裡作威作福的侍城人,這次終於踢到了鐵板,要得到報應了,無一不是感到大快人心,然而此時聽曹庸發問,確實沒人能答得上來,他們光是聽說,細節之處卻在人傳人的過程中被忽略掉了。

少數的見證者因為曹庸的一番話,而表現得怔怔出神,極個別心思敏捷的已經反映了過來,他們再看向王令時,眼神中已沒了憤恨之意,反而變得哀愁和心疼。

曹庸將眾人的反應看在眼裡,他滿意的笑了笑,而後看向之前大膽走出來指證王令的二人道:“兩位,你們可還記得,王令當日是因何出手?”

“啊這...”二人同時一怔,見曹庸不苟言笑的望著他們,其中一人仔細回憶了一下,方才說道:“我記得...好像是因為世子在街邊鞭笞了兩個乞丐,這位官爺想要阻攔,世子不聽,他這才打了人。”

這個時候,李忠哪還猜不到曹庸的心思,他正要開口,卻被張鍾離用手按住了自己的肩膀,張鍾離道:“李大人,還是不要太過著急,不妨繼續聽下去。”

李忠咬咬牙不好發作,只得暗自隱忍。

曹庸聽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而後嗓音再度拔高,對著百姓們喊道:“大家都聽到了,世子鞭笞百姓在先,身為管理城中秩序的侍城人,又怎能不出手製止?我想問一下各位父老鄉親,假如世子打得不是別人,而是在場的各位,侍城人是否應當視而不見,任由世子鞭笞爾等?”

百姓們這才回過味來,之前坊間聽說的,大多是說有個侍城人膽大包天打了小侯爺,而後又一人斬殺了七名護衛,相對於這種大新聞,兩個被打的乞丐很容易被人忽略,傳來傳去,便只知道後面發生了什麼,卻不知因何起的衝突,如今知道了事情的來龍去脈,剛才還在他們口中罪該萬死的那個侍城人,此刻再看,反而是極為順眼。

“方才李大人說得好,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又何況一個區區侯爵家的長子?朝廷給了街道司看護一城的職責和權利,便不容任何人在城中胡作非為!”曹庸先是深深的看了李中一眼,而後又轉向盧佳磊,厲色道:“身為貴族子弟,理當做出表率,聖祖皇帝親口說過,凡有不在京中歸養封地的貴族,當善待百姓,與民同享太平,你先祖盧鼎文字是開國元勳,尚且知道寬厚仁慈四個字,到了你這一代卻反其道而行之,不但勞民傷民,更視芸芸眾生如草芥,平日裡你在東川胡作非為橫行霸道也就罷了,我曹庸官微言輕,管不了你東川候府,可你竟還膽敢跑到青州城內草菅人命,若非王令出手阻攔,那母子二人如今已成了你馬鞭下的孤魂野鬼,你父盧愍,妄活四十有六,犬子犯下惡行非但不奏表朝廷搖尾乞憐,反倒惡人先告狀鬧出事端,你身為侯爵世子,有何面目立於這天地間,有何顏面面對你盧家的列祖列宗?!”

言畢,四周鴉雀無聲,安靜的可怕,曹庸語調激揚狠狠一通責罵,盧佳磊被他滔天氣勢震懾的連連後退,險些向後栽倒,眾人聽得忘了神,王令更是咋舌,他是距離盧佳磊最近的人,曹庸氣勢洶洶咄咄逼人,那股令人窒息的壓迫感,他又豈能感受不到?

我的個乖乖!夭壽啦!這還是那個溫文爾雅的曹大人嗎?看不出來呀,老曹平日裡像個沒什麼脾氣的老好人,居然還有這一面,真是見識到了······王令倒是聽說過,他失蹤之後,東川候府差人來找杜明堂和曹庸討要說法,杜明堂閉門不見,曹庸則是把使者給罵了回去,當時他也沒當回事,罵兩句能怎麼的?卻沒想到居然這老小子居然有這麼一張利嘴。

“請欽差大人審判東川候世子,為我等百姓做主!”不知是誰喊了這麼一句,王令聽著聲音似有點耳熟,他下意識順著聲音的源頭望了過去,瞧見一個鬼頭鬼腦的影子一閃而過,當即啞然失笑,不就是那個持劍的少年嗎?他反應倒是挺快,曹庸這邊剛罵完,他就帶頭起鬨,這小子看著老實憨厚,卻是機靈的很。

隨著傅鴦的一聲高喊,越來越多的人舉起拳頭高呼:“請欽差大人審判東川候世子,為我等百姓做主!”

按照王令和曹庸的計劃,要等到敵人士氣最盛,最志得意滿的時候再作反擊,只有在李忠和盧佳磊最得意的時候揮出沉重的一拳,才能撼動對方的心神,使他們方寸大亂,為後面奠定基礎,當時曹庸的意思是盧佳磊交給他,王令雖然詫異卻也不多問,只是沒想到這個老頭兒是要用罵的,眼下盧佳磊看著面前威嚴凜然的曹庸,再聽著身後百姓們衝破天際罵喊,方才的從容淡定與臉上的得意,早已煙消雲散,他在東川蠻橫慣了,何曾體會過這種壓力?

“你你你...你住口!我東川候府豈是一般的侯爵可相提並論的?我盧家受聖祖皇帝親封,可世襲罔替,身份尊貴!不過區區賤民,就算我打死幾個了又如何!”盧佳磊被曹庸的目光注視的心肝亂顫,他表情猙獰,指著曹庸叫喊道。

李忠咬牙暗罵了一句蠢貨,這若是一般的案子也就算了,偏偏是皇帝欽點的,要不是你盧家祖上立下的那點功勞,皇上又怎會為了這麼點小事,特意委派使團下場?當今聖上最在乎自己仁厚的名聲,這盧佳磊居然當中說出這番話來,這是嫌自己死得不夠快嗎?

張鍾離撫須輕笑,默不作聲,早聽說曹庸外表看著溫潤如玉,骨子裡實則剛正耿直,不然當初也不會因為一個農家女而得罪權貴,被趕出京城,張鍾離歲年長曹庸一兩歲,但彼時曹庸在大理寺任職時,他還只是地方上的一個小小縣令,待到他升任京兆府巡察御史,曹庸早已被遠調到青州,直到今日,二人才有幸相遇,今日見識到曹庸這番舉動,好似便看到了當年那個意氣風發不畏強權的年輕書生,他不由得欣喜起來,心中頗為期待,想看接下來又會發生些什麼。

盧佳磊色厲內荏,一副外強中乾的廢物模樣,李忠心裡那個氣呀,他咬著牙,急忙道:“曹大人,這與本案無關吧?縱使王令是出於自身職責,但又何必殺還侯府護衛?七條人命,可不是一句維護治安便可搪塞過去的!”

王令無奈搖頭,這個李忠,方才還覺得他肚子裡有點東西,雖然他表現得還算看得過去,但心裡已然出現動搖,好似為了迎合王令的想法,曹庸當即看向杜明堂道:“杜指揮使,我想問你一個問題。”

“問。”此刻正閉著眼環胸抱臂坐在椅子上的杜明堂,終於是有了動靜,方才不管周圍是如何吵鬧,他都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好像王令不是他街道司的人似的,只不過他這一聲回應,卻也是惜字如金,只是睜開眼吐出一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