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州蒼亭郡內有一山,名為玉暇,此山南抵京都,北至崇州,崇州以東便是縉州。

山巒秀美,遠看如青黛美人,及近則恬淡幽靜林深曼妙,山中有一亭,立於此地五百年而不倒,原本叫做賢亭,後又更名為閒亭,亭邊枝影橫斜清風搖曳,及亭不遠處有一條細細的小路,緊鄰著河水,巍巍山影倒映在水中,清幽朦朧隨波浮動,閒亭中時不時響起啪嗒聲。

卻是兩個蒼老身影正在亭中對弈,一人身穿簡陋布衣執白子,而另一人則是一襲黃色緞袍手執黑子,在二人不遠處散亂地站著一票侍衛,兩個人的神色極其認真,落子之前都會仔細慎重地思考一番。

啪嗒!

一枚黑子落下,黃袍老者輕鬆笑道:“如何?這一子落下,可就要屠你的大龍了。”

布衣老者眼見局勢不妙,便要撒潑耍賴地收回自己之前的白子:“不對不對,我這一步下錯了,重來重來。”

他剛出伸手,就被黃袍老者用扇子打得縮了回去:“落子無悔,都一把年紀了,還這麼不知羞!”

布衣老者揉了揉手,嬉皮賴臉道:“要不重開一局?”

“不,我就要下完這一局,你以為我不知道?我步步緊逼,你卻一退再退,都說人越老越精,往日與你下棋不到百合我便輸了,今日這般示弱你意欲何為啊?現在大勢滾滾而來席捲全域性,你已退無可退,我倒要看看智冠天下的九庵先生又該如何破局。”黃袍老者眯了眯眼,似笑非笑地盯著孫啟毫。

孫啟毫用手在身上搓了搓,搓出幾撮泥來,面對身份高貴的黃袍老者渾不在意,撣了撣手嘆道:“唉,雖說天下大勢不可阻擋,但依我看,此局雖看上去處處兇險,卻尚不成氣候,還不至於把人逼到窮途末路的境地。”

黃袍老者哦了一聲,似有些詫異,他凝眉不語仔細審視著棋盤,卻怎麼也看不出白子還有轉機。

孫啟毫拈起一枚白子輕輕放下,竟是遠離己方大龍落在了黑子腹地邊緣。

黃袍老者短暫的沉吟片刻,問道:“這就是你說的那個小子嗎?僅憑他又如何破局?”

孫啟毫不答,攤開手做了個請的手勢,示意黃袍老者落子,黃袍老者目光一沉,決定繼續攻殺白方大營,孫啟毫這邊看似在艱難防守,卻逐漸與那枚孤立在外的白子遙相呼應,二十合過後,黃袍老者臉上驚訝不已,黑白雙方正逐漸對換位置,攻守異形了。

半炷香不到,黑方被殺得丟盔棄甲,已無力迴天。

“這...”黃袍老者苦笑的投子認輸道:“看來是我得意忘形了。”

孫啟毫就像是沒看到黃袍老者失敗後的落寞,笑咧咧地收拾棋盤,一邊撿拾棋子,一邊說道:“老爺的棋力已入化境,若非我取巧僥倖勝出,可能真就輸了。”

黃袍老者朗聲大笑,用扇子指著孫啟毫道:“你呀你呀,贏就贏了,偏還要與我賣乖,咱們兩個弈棋,我又何時贏過你?”

孫啟毫笑道:“那再來一局?”

“不必了,時候不早了,我也該回去了,你此去縉州路途遙遠,也早些上路吧。”黃袍老者擺手道。

見黃袍老者欲起身離去,孫啟毫走過去扶著他的胳膊道:“歲數大了,還當多注意身子。”

“不礙事的,對了,你說的那個年輕人,就是打了東川侯世子那個?”黃袍老者輕笑道。

孫啟毫面露尷尬的點了點頭道:“正是,那個臭小子,平時喜歡跟人藏著掖著的,可一旦脾氣上來了,就容易氣血上頭做出糊塗事。”

“年輕人,自然是要有些血性的,不過他這麼一鬧倒是惹下不小的麻煩吶。”黃袍老者說話時漫不經心地看了一眼北方的天空。

孫啟毫看出了他的憂慮,溫和笑道:“是在擔心曹庸?”

黃袍老者頷首:“劉平山和他背後那人,無時不想拔掉青州這顆眼中釘,怕就怕他們借題發揮啊。”

“曹中正向來機智果敢,再加上我那個不成器的義子和王令那小王八蛋,他劉平山想一口吃下青州,也不是那麼容易的事。”孫啟毫道。

黃袍老者漫不經心道:“你似是對那個年輕人很有自信,我記得你說你二人相識不到四月,為何對他這般看重?”

“他啊,是我選的傳人。”孫啟毫坦然道。

“傳人?”黃袍老者斟酌片刻,忽然心頭一驚,轉頭看向孫啟毫那張蒼老的面孔,說道:“你莫非...”

孫啟毫溫聲道:“幾十年風雲變幻,送走一批又一批故人,我有些累了,也是時候把地方滕出來給那些小的施展,他們才是未來。”

“世人都說你孫文淵為人霸道不講規矩,何時也變得這般多愁善感了。”黃袍老者不怒自威道,似是對孫啟毫自廢修為的事有所不滿,可那又能怎麼樣呢?事情都已經發生了,心裡對他還是捨不得,捨不得他走,更捨不得他走。

忽然想到一個人,黃袍老者瞥了孫啟毫一眼,稍作猶豫道:“既已如此,你要去縉州那便去,可是在走之前,要不要...見一眼澄陽?”

孫啟毫面色動容,目光來回閃爍,一息之後就又恢復常態,簡單的說了兩個字:“不了。”

“唉,你們呀!”黃袍老者嘆道。

這時一騎快馬從南邊馳騁而來,周邊侍衛瞬間進入到戒備裝狀態,兩位老人聽到動靜,也同時轉頭看去。

領頭的侍衛在看清來人相貌後,認出是自己人,走上前去詢問其來意,騎馬之人與他小聲說了幾句話,便調轉馬頭原路返回。

侍衛長隨後來到黃袍老者身邊耳語了幾句,孫啟毫眼瞅著黃袍老者的臉色愈發難看,不禁感到好奇,等侍衛長彙報完離去後,他才問道:“出什麼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