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正時分,街道司大堂。

六房主事皆已落座兩旁,而屬於杜明堂的主座卻還空著。

堂內無人說話,氣氛壓抑沉悶,偶爾能聽見茶蓋與茶盞刮蹭的清脆響動。

久等不見指揮使身影,幾位總旗或正襟危坐,或閉目凝神,倒是一臉絡腮鬍的四房總旗郭超,吹鬍子瞪眼,死瞪著左玉城。

砰!

郭超一隻手扣住茶杯,發出的響動吸引了一屋子的人,眾人紛紛側目,一直閉目養神的白志鈞兩眼睜開一條縫,嘴角勾起一抹弧度。

郭超的嗓門猶如一口洪鐘,語氣卻是陰陽怪氣的:“二房真是今非昔比啊,一個新來的就敢打傷我手底下的小旗官,真是後生可畏。”

幾位總旗做好了看戲的姿態。

來了······左玉城早知這件事不會善了,在進門前就已經想好了應對的說辭。

只見他笑容可掬,語氣不卑不亢道:“郭大人說得哪裡話?張佔義擄掠民女,恐嚇原告,王令不過是得了兩位大人的指令,對他施以懲戒罷了,若是郭總旗對他有什麼看法,自可前去與曹大人或使尊討要說法,他也不過是聽命行事罷了。”

左玉城直接將曹庸和杜明堂擺了出來,欺負我們幾個小的算什麼本事?有能耐你欺負那兩個老的去啊。

“你...”別看郭超長得五大三粗,一臉絡腮鬍,鼻毛濃密,像個粗曠的直人,實際上卻是個欺軟怕硬的,讓他去找那兩位青州大佬叫板,他還真沒那個膽量。

這時屋內又有一人開口。

“想老肖還在時,六房之間雖談不上關係和睦,但落得個相安無事,現如今他升遷了,留下一群仗著身後長輩作威作福的小王八羔子,為了老肖的名聲,我看吶!往後有機會,我們幾個老的還得多幫著老肖管管他的這些後輩,教教這群毛都沒長齊的小子,什麼叫做尊卑有別,免得有人真以為自己有點後臺,就能在街道司耀武揚威,不把其他人放在眼裡。”

左玉城順著聲音的方向看了過去,說話的是六房總旗王佃雨,早上挑事的張佔義和田明,分別是四房和六房的小旗官,此時王佃雨開口,並未讓他感到意外。

左玉城起身說道:“還是不勞王總旗費心了,說到作威作福,我二房愧不敢當,和兩位總旗大人手下的小旗官相比,我等又算得了什麼呢?說到肖總旗的官聲,那更不需要大人們操心,小子反倒是覺得,大人們應該約束好手底下的人,莫叫強擄民女之事再次發生才是,屆時兩位大人的官聲,想必不會太好聽。”

“左玉城...你找死?!”王佃雨拍案而起,郭超也站了起來。

大房總旗張海峰一臉冷笑,三房的白志鈞悠然喝了一口茶,喝完不忘品鑑一句:“好茶。”

唯獨五房總旗趙海龍,絲毫不受屋內劍拔弩張的氣氛影響,正襟危坐,保持著中立態度。

左玉城被兩人同時爆發出來的氣勢震退了半步,他不是個愛惹事的性格,但早上張佔義兩人對湯小魚的汙言穢語猶在耳畔想起,一時有些熱血上頭,這才出言頂撞了他平時不敢得罪的兩人。

早上他還勸湯小魚儘量不要得罪這些人,可後來他想明白了,一味的忍讓只能換來跟大的屈辱,如果是他自己倒也罷了,偏偏對方針對的是湯小魚,她是左玉城絕不能退讓的底線,而不久前杜明堂的態度,也是他腰桿子突然硬起來的原因之一。

白志鈞想到的那些隱線,左玉城自然也想到了,二房的總旗只能從湯小魚和王令當中選出,杜明堂其實已經表明了態度,至少在左玉城心裡是這麼想的,杜明堂在保那兩個人,既如此,就沒有委曲求全的必要了,該硬的時候就得硬,況且他在張佔義出言挑釁開始,就憋了一肚子火。

“怎麼?兩位大人是要在這裡跟我動手?未免也太看得起我左玉城了。”左玉城強壓住心底的懼意,同時面對兩個總旗,讓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壓力。

王佃雨上前一步,獰笑道:“我不是說了嗎?我們與老肖好歹同僚一場,一起共事多年,有責任幫他管教一下二房,老郭,你無需動手,我一人出手就已經算是欺負小輩了,你若插手就是以多欺少,傳出去再讓人笑話。”

郭超哈哈大笑道:“說的也是,但是我有言在先,左玉城這小子生得一副好牙口,你可得多多照顧一下。”

經他這麼一說,王佃雨想起這小子剛才出言不遜說的那些話,臉上的怒意又添了幾分,他冷聲道:“看我如何打碎他滿口牙!”

一腳踏出,王佃雨整個人貼了上去,臨近左玉城時,一拳轟出,想要直擊他的喉管!

他的速度太快了,左玉城自知來不及躲閃,只得以雙臂交叉擋住面門,雖將這一擊抵擋下來,卻還是被那股氣機磅礴的拳勁打得倒飛出去,而後重重地砸在大廳的柱子上,整個人不受控制的摔落在地。

左玉城掙扎起身,體內臟腑好似在翻騰,他想要強壓住這股紊亂的內勁,結果卻是一口鮮血噴湧而出,染紅了他腳下的地磚。

自打前任總旗調任以後,二房就一直被這些人打壓,但也從未動過手,今日是他們第一次展露獠牙,左玉城心裡暗暗發苦,他沒想到,王佃雨竟然真敢對自己下手,而且還是出了全力!

即便左玉城這麼謙和的性格,此時也已怒極,他抹去嘴角的血跡,怒視王佃雨道:“我好歹是街道司的小旗官,你無故襲擊同僚,當真就不怕使尊怪罪嗎?!”

聞言,王佃雨嗤笑道:“我無故襲擊你?有誰看到了?分明是你對本官出言不遜在先,區區一個小旗官,不過是湯小魚的一條狗,就以為自己有曹知府和使尊撐腰,在大堂之內對本官一再挑釁,本官不過是忍無可忍,出手教訓一下罷了,使尊如何怪罪於我?”

左玉城臉色一沉,他從幾人的臉上掃過,待看到張海峰等人冷冽殘酷的笑臉時,他忽然明白了,王佃雨當然不怕,因為有四個總旗可以作證,坐實是他挑釁在先,不管杜指揮使信與不信,都無法追究。

望向朝著自己步步逼近的王佃雨,左玉城近乎絕望。

突然,一道暗器如流星般從門外飛入,直逼王佃雨面門,而像王佃雨此等高手,無需用眼睛觀察,僅靠聽聲辨位就能知曉暗器的飛行軌跡,他伸出二指,電光火石間將那暗器鉗住,可入手的那一刻又覺得不對勁,沒有想象中冰冷的觸感,反而有些溫熱,此物也不是金石鐵器,手感軟糯如棉花。

他有些訝異的看向自己的手,在看到那所謂的暗器時,面色大變,如同觸電一般將那暗器丟出,其他幾位總旗匆忙躲閃,似是不願沾染此物。

左玉城看著被王佃雨甩落在地上的暗器,臉色變得古怪起來,那哪是什麼暗器?分明是一坨狗屎。

“什麼人?!”王佃雨大怒,轉身看向堂外。

沒有回應。

但憑藉屋內幾人的耳力,分明聽到了兩個人細微的對話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