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雄微笑著回道:“若使相指的是陛下准許下官告老辭隱之事,那自然是滿意!當然,對於近日朝堂之事,下官亦是滿意的......”

話未說完,只見青陽大小官吏鬨然散開,顯然這姚縣令又犯了老毛病,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誰人不知那身陷令圄的左相馮延己,與眼前這位魏使相可同為一黨?

魏岑冷聲回道:“你既遂願辭了官職,以後便是白身,朝堂大事用不著你操心!若非敬你是兩朝元老,就憑你今日這句話,信不信本相再保舉你復任青陽縣令?”

“別,別......”姚雄即刻閉嘴不語。

張文表忽而上前說道:“魏使相,既然宣旨已畢,我們還是先安頓住處再說吧,趕了這麼些日子,不能不歇腳吃飯啊!”

“來此是為了什麼?竟先想著歇息吃飯?”魏岑瞟了他一眼,點頭回道:“這樣吧,便請姚縣令將縣衙騰出來,本相便住在縣衙內,亦方便出入行走。”

姚雄張了張口,想了想還是閉上了嘴,自己眼下就住在縣衙內宅之中,朝廷在未有新任縣令前來赴任交接時,自己顯然是不能離去的,而若是魏岑一行今日非要住在縣衙,那家裡幾十口老小恐怕便要提前搬出去了。

問題是姚雄在官場混了大半輩子,居然除了此處縣衙,並無購置其他住處,全家人一時無處安頓。年邁的姚雄忽而自責不已,數十年來揮霍過那麼多錢,到頭來卻忘了為家人購置一處私宅田產,心裡愧疚難當。

張文表似是從姚雄蒼白的臉色看出了一絲窘迫,隨後澹然道:“縣衙我是不住了,我行軍習慣了,驛館居住即可。”

魏岑冷冷介面道:“請便,張虞候,本相只告訴你,黃昏時本相便要起行入山,你可別忘了時辰,若是你遲到了,本相可等不了你。到時候你可別說沒有知會你。”

“魏使相放心,事關重大,我是無論如何都不會晚到的。”張文表拱了拱手,接著湊近低聲道:“但有一點,魏使相,你這聖旨到底是怎麼回事?咱們同路而行,為何我從頭到尾都不知情?難不成你這聖旨是?”

魏岑似乎預感到了張文表即將道出什麼,即刻擺手冷哼一聲道:“這聖旨可是數日前馮相親筆,陛下矜印在上,不容置疑。張虞候,這是中樞之事,與你又有何干?難道本相得事無鉅細,都得與你一一說明不成?”

張文表搖頭嘆了口氣道:“魏使相你這便不是合作的態度了!罷了,此事也的確與我無關。還是那句話,既然你我有心合作,還是最好別互相隱瞞什麼。”

魏岑皺眉想了想道:“好,便依你,以後本相不會瞞著你。黃昏時分便在縣衙大堂碰頭,張虞候可別忘了!”

張文表沒想到他答應的這麼痛快,倒有些意外。

兩人站在階上的一番對話讓姚雄心裡有了些數,看來張文表和魏岑並不是一個路數,看來兩人之間能夠同路而行,或許是因暫時的共同利益,達成了一些不可告人的協議,針對這種惡俗的情形,浸淫官場多年的姚雄早就見怪不怪了......

想到此處,姚雄忽而一陣心驚,左相馮延己一被大理寺羈押,魏岑等人便急不可耐地前來九華山拜訪,這次更是帶上了一位禁軍大將,而且其麾下還是守衛皇城的殿直軍,加上這張虞候又是降將出身,這些人到底在密謀些什麼......

“姚縣令,可否命人指點驛館所在?”張文表朝著胡思亂想發呆的姚雄問道。

“哦,姚某給張虞候帶路便是。”姚雄忙道。

魏岑皺眉道:“姚縣令,你不用帶路了。在新任縣令到來之前,你最好還是別亂走。既然張虞候不住在縣衙內,那便還有些地方,這樣,本相準你一家繼續住在裡頭如何?”

姚雄愣了愣,沉聲道:“遵命。”

張文表暗自好笑,魏岑似乎是怕自己和姚雄獨處問東問西,但其實張文表根本沒有這個意思。姚雄這老頭子,張文表壓根兒就不瞭解,對他來說,到底一個小小的縣令能問出什麼花兒來?魏岑顯然是有些敏感過度了。

此時張文表目標很明確,滿門心思只在那座神秘縹緲的九華山,那才是關乎自己命運的首要大事。

“罷了,另叫一個人給我指路便是!”張文表滿不在乎地說著,隨即在人群中又把目光投向了方才十分顯眼的那位黑袍老者:“老丈,不如你陪我去館驛吧。”

尋著張文表的目光看去,魏岑這才發現了那位獨自站在一旁的黑袍老者,那張明顯熟悉的臉孔令他有些心驚,趕忙開口制止道:“不成,本相眼下還有要事與縣衙大小官吏商議,可別影響了公事......”

張文表滿臉狐疑地看向魏岑,隨後不容多想,又轉而笑道:“看來本虞候只能自己問路了,魏使相,你似乎是把我張文表當賊防著了,我好歹是殿直都虞侯,差一名小吏跟隨於我難道還會有什麼問題麼?”

魏岑不想和張文表爭辯,只是皺起眉頭一直打量著那位黑袍老者。

只見張文表彷彿並沒有注意到魏岑的眼神,豪爽地擺手笑道:“罷了,我走便是。一路上乾糧都啃得嘴巴起泡了,還想趕緊洗個澡,換身乾淨衣服,再好好地吃一頓。本想請魏使相一起吃一頓的,看來使相必是公事為重,不願浪費時間了。”

魏岑拱了拱手便轉頭往縣衙大堂走去,張文表只好無奈地搖了搖頭,步下臺階。一名不起眼的小吏在旁說話道:“張虞候,不如讓小人帶你去吧,小人只是衙役,今日也輪不到小人當值。”

張文表笑道:“好,那麼辛苦你了。”

小吏頭前帶路,張文表獨自一人上馬跟隨,青陽縣城不大,主街只有兩條,其餘皆是小巷。縣衙往西過了兩個路口便是驛館所在,雖然簡陋,但是也算規整。驛館只有兩個後宅院落,此刻都空著,西邊的院子已經住了一撥人,張文表自然便選了東邊的一個院子。

這名小吏倒是頗為殷勤,到底張文表貴為禁軍大將,自己這位小地方的衙役哪來的福分能隨身伺候這般貴人,心裡自然起了些隱秘的想法,於是一番忙碌後帶著張文表安頓下來,卻也沒離去,抱著攀附之心愣是在房門口站立了一個多時辰。

豈料張文表一直待在房中,並未踏出一步,更未用過酒菜,這令腿腳發麻的小吏不由得心生古怪,方才張虞候不是叫嚷著洗澡吃飯麼?最終壯起膽子叫了幾句門後,見仍是無人回應,只好悻悻離去......

黃昏漸近,“吱呀”一聲,換了一身普通衣衫的張文表終於緩步而出,只見他左右顧盼了片刻,似是確認無人在旁後,徑直穿過長廊,卻走到了東西院子相接的門洞,一頭鑽了進去,摸索到西院一間廂房門前,挺直了腰身,輕輕叩問道:“李尚書可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