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更時分,北城的宴席結束了。宴席持續的時間並不長,因為明日可能便要迎來殘酷的戰事,所以這場最後的狂歡當然需要有所節制。

總不能眾人都喝得爛醉如泥,次日一個個手痠腳軟昏頭昏腦無法作戰。

李源也喝了不少酒,但只到微醺,遠沒到醉酒的地步。帶著微醺之意,李源下了城牆。

初夏的夜風雖依舊微涼,但吹在發燙的臉上,卻有著一絲清涼的愜意。

李源上了馬,沿著城門廣場通向的街道緩緩行去。來到路口時,李源下意識地朝路邊的暗影處瞧了幾眼,心中希望還能看到那輛停在路邊的馬車,看到顧鶯鶯坐在馬車裡朝自己微笑。

然而路旁空無一物,幾盞昏黃的風燈在街道旁的店鋪門口隨風輕輕的搖擺著,將樹木的影子拉到長長的,投射在街道上。

李源心中微微的失落,但很快便苦笑著搖了搖頭。不否認自己對顧鶯鶯是有好感的,顧鶯鶯對自己似乎也有那麼點意思,但那又如何?

顧氏畢竟是吳越國人,如今與自己敵我不明,也許將來便是自己的敵人,那麼自己和顧鶯鶯之間恐怕也僅限於這幾日的緣分了。

即便顧氏不是自己的敵人,自己後宮中已有正宮皇后,想要納顧家豪族的貴女進宮為妃,怕是顧家不願,何況依這幾日對顧鶯鶯的觀察來看,她應是不樂意與別的女子分享自己的丈夫的,所以這注定是無言的結局。

眼下自己要集中精力做的事便是要全力守住蘇州,拖到自己的楚軍到來之時,將晉軍徹底殲滅,平息自去歲以來曠日持久的亂局,一統南唐舊日山河。

至於和顧鶯鶯之間的這一些小小的波瀾,最好的解決辦法便是趁著相互之間還沒達到更深一步的境地之前,早早地掙脫這段微妙吸引為好。

走過北街數百步的距離,一條幽暗的橫街通向西首,李源撥轉馬頭上了橫街之中。

這條橫街幽暗寂靜,街道狹窄,路旁樹木高大,樹枝一根根猶如利箭般插向天空,樹枝濃密,同樣將朦朧的月色和路旁風燈的光線阻斷,讓這條街道變得頗為有些陰森。

今日上午,顧家管家顧九來城北告訴自己,說自己住在顧家距離北城甚遠,而且住在客房之中也甚是簡陋不恭,所以騰出了顧家在北城橫街盡頭的散花樓給自己居住。

李源當然是沒什麼意見,雖然感覺有些怪怪的,但李源並沒有多想。或許正是因為自己和顧家大娘子接觸得太多的緣故,顧家人不想出什麼紕漏,故而讓自己搬出顧家大宅。

否則為何從上午開始,顧鶯鶯便再沒出現在自己的視野裡了呢?馬蹄清脆地敲打著磚石街道,街道上空無一人。

行了不久,前方的街道盡頭,一座掛著紅燈籠的宅院出現在了眼前。李源上午和顧九來了一趟,知道那便是散花樓,於是催動馬匹快速來到宅院前。

門內有看門人聽到動靜,

“吱呀”一聲小門開啟,露出了一張陰暗的面孔來,一看到李源,頓時那張臉上堆起了笑意。

“呀,是李校尉回來了,您稍候,小人這便給您開門。”李源微笑點頭,翻身下馬來牽馬走到門口,大門

“哐當”開啟,一名身材瘦削的僕役躬身出了門,從李源手中牽過了馬兒,賠笑道:“李校尉請進,小人去拴馬,一會兒便來替您引路。”

“有勞了。”李源點點頭走進院子裡。這散花樓其實便是一座標準的蘇州園林,一座四面圍牆圈起來的大院子,裡邊有一方池塘,池塘邊遍植楊柳,幾處亭臺假山點綴其間。

一座三層小樓便是這庭院裡的唯一的建築,小樓雕樑畫棟,倒也頗為精緻。

白日裡來時,管家顧九曾介紹了這散花樓的得名,原來得名於庭院樓畔前後池塘周圍種植的百餘棵楊柳。

據說每年春三月之後,楊柳吐絮,隨風飄舞,宛如天女散花一般,景色甚是美妙,故而此處得名為散花樓。

這裡本是顧家孫少爺顧耀德讀書居住之所,這次是顧耀德特意騰出來給自己居住的。

夜晚光線暗淡,庭院裡的景色也看不清楚,只是在樓前昏暗的燈光照耀下,影影綽綽地可以看到庭院中假山的黑影張牙舞爪,柳樹的輪廓模模糊糊,枝條在風中舞動,頗有些鬼魅之感。

“李校尉請隨小人來,您的住處在三樓。新換的床單棉被,希望你好好地睡一覺,明日帶著我們蘇州兵馬打一場大勝仗。”看門的僕役提著一柄燈籠搖搖晃晃地走來,笑眯眯地道。

李源笑道:“怎麼?這散花樓中只有你一人麼?”那僕役忙道:“是啊,本來有七八個,但都是大少爺的貼身奴婢,都跟著去伺候了。小人就是個看門的,所以便被管家吩咐著留下伺候您。李校尉放心,小人手腳挺麻利的,您有什麼吩咐儘管說,小人定伺候地妥妥當當的便是。”李源笑道:“我只是這麼一問罷了。上樓吧,我有些困了。”

“好好,請隨小人來。”僕役連聲應了,打著燈籠頭前引路,兩人沿著假山林木之間的小徑很快便來到了散花樓前。

那僕役推開了樓門,引著李源沿著廳側的樓梯一步步地往樓上行去,不久後便到了三樓上,僕役引李源進了一間屋子,點起了燭臺。

“就是這裡了,您瞧還滿意麼?”僕役笑道。李源看了看屋子裡的擺設,果然是華貴無比。

裡外各有一間,以珠簾門相通,置身在的這間外屋顯然是讀書休息之處,牆角擺著精美的傢俱。

桌椅書案一應俱全,看得出都是名貴的木料所造。屋子中間擺著一個長几,長几上還有一具古琴擺在上面。

撥開珠簾行到裡邊,裡屋更是華貴,地上鋪著地毯,牆上掛著幾幅字畫,看上去也不像是贗品。

寬大的牙床上鋪著素花的鬆軟被褥,乾乾淨淨,疊得整整齊齊。屋子的角落處一盆盛開的槐花正靜靜的綻放,滿室都是淡淡的香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