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夫人的聲音很平靜,沒有刻意的盛氣凌人,唯獨那張雍容上浮現的輕蔑笑容,將廳內的氣氛壓到了地底。

無論她用身份語氣和我說話,我都覺得她是高高在上的雄鷹,而我則是渺小得如同螻蟻,微不足道。

和姬夫人這種身份的人攀談,我骨子裡的自卑不自覺地鑽了出來,即便她沒有居高臨下看人,我也清楚地保持這份認知。

廳裡一片安靜,沒有任何聲音。

陰影裡,小蝶投來的眼神很是特別,她冷冷地看著我,似在向我傳達著什麼,我沒有讀懂她眼神裡的內容,於是繼續保持著溫和的態度。

我沉默半晌沒有回話,覺得自己有些失禮,姬夫人畢竟是長輩,我覺得有必要再重複一遍:“我先前就已說過,自己只是送還玉佩,若是您當日不提玉佩背後之事,我想自己這輩子都不清楚這塊平平無奇的玉佩竟代表著一份婚約。”

“我只想聽聽你的條件。”姬夫人很沒有耐心,語氣中已經隱隱透著慍怒。

“事實上我父母直到臨終都不曾提及此事,他們大概也清楚我配不上您的女兒,所以母親臨終託我送還玉佩,也一定是想讓我退了婚事!”

滿堂俱靜,所有人用一雙如夢初醒的目光看著我。

聽到這話,姬夫人激動得頭上鳳釵叮叮作響,她表情微訝道:“此言當真?”

姬夫人的臉色明顯有了些變化,一瞬間廳內的氣氛又輕鬆了許多,難怪男人們常說女人翻臉堪比翻書,此言果然非虛。

為防止我改變主意,姬夫人衝身後角落裡的小蝶使了個眼色:“去準備文房四寶!”

“是,夫人!”小蝶應聲退出內廳,出門快速跑動起來。

見小蝶去取筆墨紙硯,姬夫人的手掌輕輕落在胸口撫了撫:“既然你早有此意,那我就寫一封休書,你在上面簽字畫押即可!”

休書?

大周鼎立至今,從未聽聞哪家女子寫休書休夫,這事若是傳了出去,莫說徐家祖祠清除三代牌位供祭,怕是連我的名字也要從族譜中剔除。

我至今清楚記得家族同齡人之中,有位少年為獲縣舉功名,入贅南塘州牧府為婿,成了毫無地位可言的贅婿。

此人入贅當日,徐家宗主便將宗祠之中供奉的三代先人牌位給丟了出去,其縣誌、族譜中的相關記述也全部清除。

鄂州此地民風直追東海先賢聖地,對數典忘祖之輩向來絕不手軟,父母因瘟疫暴斃身亡,我將其牌位供奉在祖祠之中不過半年,真要被徐家宗主將他們的牌位給丟了出去,我這種行為與大不孝又有何兩樣?

聽到姬夫人的話,我頓時嚴肅起來:“為何要寫休書,而不是解聘文書?”

休書與解聘文書雖然都是主張退婚,二者形式卻存在天差地別,無論男女,休書都意味著撕破臉,寫休書與解聘文書的一方佔據主導。

況且這種向來應由男方起草的婚約,若是變成女方先入為主,則一切都變了味,我想父母在天有靈,也希望徐家出我這麼一位毫無骨氣的後人。

令徐家不恥,祖上蒙羞的事,我是斷然不會同意。

氣氛再次變得寒冷起來,姬夫人面容陰沉道:“有什麼區別嗎?”

“事關家族尊嚴!”

姬夫人與身旁的嬤嬤皆是嗤之以鼻,爆發出忍俊不禁的冷笑,那笑容的背後充滿了嘲諷。

“據我所知,你的父母,乃至徐家族人都已喪生在這場瘟疫中,所以由誰來主導這份休書,其意義和結果都一樣!”

按照徐家族規,與人定下婚媒之約,交換信物之時定然要立下一份契約,而這份契約通常由男方起草,既然這事善始由徐家先祖主導,善終也應該由徐家來說。

解聘與我無傷大雅,也不至於被人戳脊梁骨說成是數典忘祖,我之所以想到寫解聘文書,其實很大程度考慮到神將府的臉面,顯然姬夫人沒打算給人好臉色。

我冷冷盯著正一臉冷笑與輕蔑的嬤嬤,鼓足勇氣起身對姬夫人道:“我把夫人想得太好了,想著解聘文書多少留有情分,不至神將府失了臉面名聲......可您似乎並沒有照顧我徐家的尊嚴。”

沒等姬夫人開口,頭髮花白的老嬤嬤語氣冰冷道:“尊嚴,需要對等的實力。”

嬤嬤臉上的皺紋深得像夏秋之際乾涸的河床,龜裂得滿是裂痕,看著有些瘮人。

她們的語氣與臉色,足以說明了一切。

我此刻的心情像洪水沖垮的堤壩,毫無悅色可言,有的只是忍而不發的憤怒。

老嬤嬤看到我的表情,大概是意識到自己不容置喙的語氣太過強硬,於是又將微微有些佝僂的身子向姬夫人身後又縮了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