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內,兩人一坐一站。

沈無婪眼裡映著燭火,像是盛了細碎的光,襯得他愈發溫和。

“沒錯。”他坦然承認。

“你能有如今這般造化,得來極為不易,豈能耽於女色,釀成大錯。”他低聲勸,“這次,若能堪破情劫,你定能衝破焚心訣大圓滿,問鼎天下。”

“問鼎?”沈晏初目光沉沉。

“問鼎境,百年難得一遇!”沈無婪撫掌而嘆,“別忘了,你苦心習武,為得是有朝一日,替母報仇啊。”

“原來舅父還記得我阿孃。”沈晏初半譏半誚。

男子喉間一哽,肅下臉:“榕榕慘死,我豈會不心痛,只可惜……”

他蜷起手指,闔眼一嘆,慼慼地說:“只可惜我早年傷了根基,雖有心,而無力吶。”

“原來舅父還有心?”沈晏初語氣更冷。

對方睜開眼皮。

視線中,沈晏初長身玉立,站在暗處時,幾乎與夜色融為一體,音色沉得可怕。

“阿孃為你所害,難不成,舅父以為此事可以瞞天過海?”

沈無婪愣住。

“枉我追兇多年,一直被人暗中誤導。”沈晏初盯著他,“想必這些眼線,也是舅父你一手安排。”

“胡說什麼!”沈無婪冷喝。

“看來舅父是打算不認了。”他迫近兩步,立於光亮處,燭火在他身周描出一層炫光,刺目,而咄咄逼人。

“舅父早在十年前,便與兇手相識。”沈晏初喃喃,漆黑的眸子冷得沒有一絲溫度,“望風樓、殺我阿孃之人、授意你來河口的金主。”

“實則,是同一個人。”他沉下眼。

沈無婪走下榻,壓低了眉峰:“你胡說什麼,我與榕榕一母同胞,從小相依為命,又怎麼會加害於她!荒謬,實屬荒謬!”

男子怒不可遏,沈晏初看著他,不為所動。

“焚心訣,以無情入道,斷情絕念,心無旁騖。舅父修習此術,手足之情對你而言,無足輕重罷了。”沈晏初嘲諷一笑,“此等精心謀劃,引我入局,區區犧牲幾個人,卻能讓我在武學之路上登峰造極,變作一個只會聽命行事的殺人傀儡。難道這些,我有說錯?”

沈無婪半晌無言。

“你說得沒錯。”沈無婪忽而堆起笑,好似面前這位與他血脈相連的人,在他眼裡,不過是個死物。

“自你修習焚心訣的那一刻起,早已,註定了結局。”

他合掌而嘆:“莫非,你還當真以為,柳家女郎,視你為良配?”

“別忘了,柳家慘招血洗,你也脫不了干係。”

“若不是你事先攝住那位船伕,望風樓的人,哪能得手!”沈無婪猛地一喝。

此話猶如一道驚雷,鞭笞入骨,讓沈晏初怔在那裡。

遍體生寒!

“若不想讓她知道,也不是不可。”沈無婪幽幽地說,負手走到案几,推開一隻木匣,“明早巳時,我要看到匣子裡有蓬萊島的舟子秘本。”

夜沉,沈晏初回了房。

房舍寂寂,尚未點燈。

他循著窗外霜白的月光,走到一扇窗前。

風一過,貝鈴便發出一陣輕響。

他兀自看向遠處,草木葳蕤,幾點螢火穿梭於林間,一會又散開,飄向濃稠的夜空,瑩蟲微弱的光也便淡去。

他靜靜立在窗前,不知站了多久。

直至斗轉星移,日薄雲融,黛青色的明空映進一雙暗淡無光的眼。

房內傳來一聲嘆息。

沈晏初踉蹌幾步,失神般,跌坐而下。就像十年前坐在雪原中的那個孩子一樣,曲著腿,蜷起身,坐在冰涼的地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