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演,您說,我哪裡演得不好,不好我立馬走人。”

林芳兵也是個爆脾氣,人家也是獲過獎的演員,這次來就是演這麼一個角色,如果不是衝著四大名著,誰來啊。

衝你唐秦,不可能,你就導了一部戲,還是隻有八集的電視劇。

“別急,我的意思,你演潘金蓮,該象文火燉肉,滋味一層一層出來。”

潘家蓮,開始時就是一勤勞持家、足不出戶的良家女子。

前面劇本有段兒對話。潘金蓮給丈夫打水洗腳,武大郎推拒,潘金蓮道:“伺候的是自家男人,這有何妨?我從小賣給張大戶家做丫鬟,受人擺佈,吃了不少的苦。如今呀,嫁給大郎,總算過上了安生的日子,我呀,也認了。”

武大道:“咱也不是張大戶,你這樣待我,倒叫我心中不安了。過去的事就別多想它了,啊?”

潘金蓮道:“我呀,現在什麼都不想了,現在總算過上了安生的日子。歇著去吧,啊?”

一片夫妻相愛。

可是,人生初見,武松身軀雄偉,眉目英朗,而枕邊人嚼著嘴磨著牙,三寸身軀,丁谷樹皮,煩惡之感湧上心頭。但也僅此而已。

胸中的這道門真的被怦然撞開,是這裡:叔叔進門單膝跪地,抱拳作禮:“武松見過嫂嫂。”每每這麼禮數週全。他的道理是:“武松這是敬重嫂嫂。我哥哥為人老實厚道,如今有這麼一個家,全得感謝嫂嫂一手操持。”

嫂嫂聞言,怔了半晌:“就是你哥哥,也沒說過像這樣的話。”

這是劇本加的很重要的一句話。

“你注意啊,潘金蓮是大戶人家使女出身……”唐秦就象在劇場一樣,耐心地給林芳兵說戲。

這一幕,倒把胡佔凡看呆了,這個年輕導演,有那味了。

什麼味?就是老導演的味道,對,象誰呢……他還真一時想不起來。

卻聽唐秦繼續介紹,照劇中武大給弟弟介紹嫂嫂的話,“頗識些禮數,燒得好菜,也做得好針線”,非是農戶貧女之可比。

所以她乍聞武松“我哥哥為人老實厚道,如今有這麼一個家,全得感謝嫂嫂一手操持”這句話,不覺失聲:“就是你哥哥,也沒說過像這樣的話。”

“這是什麼,這就象在外邊兒見過世面的小叔子回到村裡,本就天天翹望外面的世界的年輕貌美的嫂子一對比,更不滿丈夫的不是他身材五短,相貌拙陋,是情意木訥,言辭魯鈍,從來沒有說過一句半句知情識意的體貼暖心話。”

唐秦的比喻,把大家都逗笑了。

李成汝不知什麼時候來了,他不認識胡佔凡,可是見此人身上有領導氣質,他倒是多打量了兩眼。

“你看,劇本還有一個細節,就是潘金蓮給武松拍打灰土……”

劇中有一個濃郁生活氣息的細節,兩兄弟每次一回家,推開門,潘金蓮總是拉住衣袖,拿撣子啪啪撲打衣服上的灰土。

在武松是接過氈帽,在武大則是幫著卸下擔子。

這個細節重要之處在於由弟到兄往前看,潘金蓮並不是對武二開小灶,她是視兄弟一體,今日之事弟者,正是昨日之事兄,這正是“長嫂如母”,她給還沒娶媳婦兒的叔叔牽牽衣袖拍打塵土,不是“叔嫂不通問”這等禮法之禁,而是不妨援引母親照管兒子之例;另一方面,由兄到弟往後看,在潘金蓮,則正好不妨以“長嫂如母”之訓,堂堂正正地挨一下叔叔的邊兒。

微妙之處在此。

也許,哪怕在潘金蓮自己,這裡也都以為自己確實只是長嫂如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