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來

玉曦山的秋天總是來得比人間的晚,彷彿夏末的芙蕖還未敗盡,山中的楓葉就開始紅了,於是常出現半是夏花半是秋葉的奇異景象。

玉曦殿門外也有一個天然形成的芙蕖池,池旁生著一棵紅楓,年歲已深,枝幹虯結,華蓋如亭,間或落下幾片楓葉在池中,飄飄蕩蕩,撞在最後一株即將凋敗的純白芙蕖旁,差異感極強的紅與白相交,令人驟然恍惚,一時竟不知到底身處何季節。

前殿庭院中的迴廊上設有一處茶臺,茶臺旁的小爐上此時正烹著一壺晨露水,青瓷茶罐中盛著已碾成粉末狀的玉曦花茶,淺淡的棕綠茶葉末散發出陣陣幽香。司宸正端坐於茶臺前,手執竹製的茶匙將茶葉末一點點舀進月白茶盞中,這玉曦花由他的仙力滋養而成,開出的花呈水碧色,香氣清幽,做成茶後卻是泛著暖意的酸甜味道,令人心神愉悅。

今日是他唯一的徒弟墨玉歷練返程的日子,每年夏秋交替之時,各仙門弟子都會被選派各種任務,去人間歷練,大到除妖,小到尋物,都需在規定天數內完成。

這次是墨玉自己抓鬮挑到的任務,難易程度一般,通常都是這一日返程。墨玉最喜這玉曦花茶,每一個返程日,司宸都會在迴廊下沏茶等他。

待他剛沖好一盞茶,便敏銳的捕捉到了踏在殿外石階上的輕快腳步聲,還有隱隱約約清脆的鈴鐺聲,一聽便知是誰。

果然人還未出現,聲音先傳來了,帶著少年人特有的清朗與活力:“師父,徒兒回來了!”

沒等司宸轉頭,一抹玄色的身影便出現在庭院中。是一位十六七歲的少年,劍眉入鬢,目似辰星,鼻樑英挺,唇色因跑的太快而尤顯紅潤。他身著利落的青黛色交領短衫,外著玄色暗紋罩衫,雙臂都綁著灰色護臂,一隻手腕上戴著一條玉製的鈴鐺吊墜,高束的長發隨他動作晃動,面上是燦若暖陽的笑,風姿瀟灑,眉眼間盡是少年意氣,還有幾分隱秘的期待。

因為墨玉知道,師父總會在迴廊下等他。

他在返途中已是歸心似箭,加快了腳程才在今日趕回,石階兩級並作一級的朝山頂飛奔,還未進庭院,便已嗅到了熟悉的玉曦茶香,他迫不及待的踏入院中,果然看見了端坐於茶臺前的司宸。

但墨玉並未再如幼時般奔向自己的師父,而是停在原地稍稍整理了一下儀容,免得師父總將他當作不穩重的孩子,順帶在遠處悄悄將他師父打量了一番。

對方與自己臨走時並未有什麼差別,淺金色的長發以楓木簪半挽,餘下的盡數用月白發帶束於腰間,司宸今日穿了一件輕薄的白青色廣袖交領長衫,似晨間浮於山巒之上的淡藍薄霧,外面又披了一件菘藍色竹紋披風,襯得整個人皎若冷月。

他清雋疏朗的面容皆隱在縷縷煙氣中,只依稀能瞧見若柳長眉與清冷鳳眸,直到對方轉頭朝自己看來並淡淡一笑時,眉眼間的雪才猝然消融,秀挺的鼻子與淺淡薄唇也得以顯露,異色的瞳仁在淡薄的日光下流光溢彩,像藍色寶石與金色琥珀,因著對方飄逸出塵的氣質而頗為動人心魄。

墨玉被這雙漂亮的異瞳一瞧,心跳都加快了幾分,竟愣怔在了原地。司宸見自家徒兒呆站在庭院中,不知在想什麼,便溫聲喚他:“墨玉,愣在那做什麼?來坐。”

“哦…哦!”

墨玉這才回過神,有些尷尬,連忙快步走到近前,照例先被師父抓著手腕左右察看一番是否受傷,才放他去茶臺邊坐著,纖長手指將茶盞推到了他面前:“剛沏好你便來了,嘗嘗。”

“謝師父。”墨玉道了謝,端起茶盞就飲,結果飲的有些急,嗆咳了幾聲,坐在右側的司宸連忙伸手撫了撫他的背,無奈道:“飲這麼急做什麼?茶多的是。”

墨玉因對方的觸碰,脊背僵了一瞬,耳尖泛起熱來,胡亂抹了下嘴,說:“我…我太渴了。是師父沏的茶太好喝,徒兒路上一直惦念,都沒顧上喝水。”

司宸聽到徒弟誇贊,不禁又笑起來,幫他續了一盞,然後將一旁的茶點也全都擺到了少年面前。墨玉的視線落在對方握著銅壺柄的玉白的手上,流連了一番又收回,捧起茶盞來邊飲邊悄悄看旁邊的人,怎也看不夠似的。

也許是他的目光太熱切,司宸很快注意到了,也疑惑的抬眼看了回去,正好與他對視上,所以並未忽略他那一瞬的慌亂與閃躲,便更覺奇怪:“怎麼一直看著師父?在外遇到什麼事了嗎?”

墨玉差點又被嗆到,他總不能說是因為太久沒見,思念到夜夜都能夢見吧?他只能說無事,然後偷偷摸了摸腰間的錦袋,裡面放著他在人間給司宸買的禮物,他正猶豫著到底送不送。

正想著,忽然聽見司宸跟他說話:“喝完便去沐浴休息吧,師父新研製出了幾道菜,晚上做給你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