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霹靂車!”

石秀把大腿一拍,驚呼道。

轉是湯隆驚訝起來:“啊呀,石秀哥哥果然不愧是‘武孟德’的兄弟,端的見多識廣。”

石秀笑道:“你這話倒不錯,原是我哥哥喝酒閒聊,說起當年官渡之戰,袁紹那鳥人堆土成山,山上建樓,樓上站著箭手放箭,曹公便造這霹靂車應對,大石頭砸得袁軍哭爹喊娘,當時我兄弟鐵牛不肯信,說他尚且丟不動那麼老大石頭,什麼車能比他力氣大?我哥哥便沾著酒水畫了式樣,細細解說,與你所造這件物事,雖不盡似,卻也彷彿,都有這老長胳膊。”

他口中“老長胳膊”,自然便是投石的力臂。

湯隆讚道:“不錯!官渡之戰,的確有這傢伙,其實此物早在春秋戰國便有雛形,《墨子備城門》中所舉‘藉車’,即此物也,《范蠡兵法》亦一筆載著,‘飛石重十二斤,為機發,行二百步。’此物正式名稱,卻是叫砲!本朝《武經總要》中,共有十九種砲的造法,不過小弟不才,只會區區十四種罷了。”

口中說著“小弟不才”,神情卻無絲毫愧意,大路的鼻樑與天空平行,彷彿一個驕傲的阿凡達。

石秀聽他引經據典,口若懸河,一派大匠風範,不由又驚又喜,上下打量這“金錢豹子”,暗忖道:難怪他相貌奇特,原來竟是位身懷絕技的奇人!常言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此人於我哥哥卻有大用。

轉而看向楊雄,肅然道:“哥哥,今日我二人死在此處,也要保這兄弟生離!他在江湖上,不過一個鐵匠,若是在我哥哥處,能抵萬馬千軍!”

楊雄雖不理解,也看得出石秀並非虛言,當即一點頭:“罷了!但有楊某一口氣在,絕不叫他少一根頭髮!”

湯隆亦是聽得呆了,茫然抓了抓腦袋,十餘莖頭髮應手而落。

他落魄半生,從未受人如此重視,一時間百感交集,兩隻參商永隔的眼睛眨了眨,竟是垂下淚來,泣聲道:“諒小弟一個庸人,如何值得哥哥這般厚看!”

石秀拍了拍他臂膀道:“兄弟切莫妄自菲薄,千里馬得逢名將,便是萬金不易,若是遇上個農夫,也只有耕田拉車的份。湯兄乃千里馬,我家武大哥,便是蓋世名將!”

湯隆忍淚,連連點頭,同老曹雖還素昧平生,卻是生出了為他效死的念頭。

後人有詩一首,單題石秀收攏湯隆一節,有道是——

豪情長在襟,重義輕黃金。

聲價播湖海,英風滿綠林。

男兒慕同道,琴劍貴知音。

未逅明公面,已生效死心。

楊雄見石秀為老曹招攬人才,不遺餘力,不由暗自感佩:昔日見“武孟德”時,也覺他豪情一往,風采照人,如今看石秀情狀,才知“武孟德”之奢遮,怕還在我預料之上,不然他這等好漢,豈會如此死心塌地?

一時間,立功之心愈熾,連忙道:“湯兄弟先莫流貓尿,你這個霹靂車,卻是如何發作?”

湯隆回過神來,解釋道:“哥哥容稟,遼軍糧草,都存在那一邊,相隔我等大約一里,駐紮後營的三千軍,倒有兩千都在那處守把!若是動起刀兵強闖,我等不過三個人六隻手,廝殺之際,又能燒他多少糧食?因此特地造了這個多梢砲!”

他拍著自己的傑作,自通道:“似此砲,半斤重的石頭,一次可發十枚,能打一里遠近,且待小弟尋些硫磺來,做成火彈,打他幾砲,火勢自成。”

楊雄喜道:“若是如此,賢弟當記首功!亦不須別處尋去,我兩個自帶了硫磺焰硝。”

湯隆取了一看,都是上好質地,當即動手,削竹為條,編製成球,裡面塞滿稻草,再置入硫磺等物,楊雄、石秀也上手幫忙,頃刻間做了百餘個,先取十個,一一放在皮兜裡——

原來他做那砲,其力臂分長短兩端,長端頂頭,橫釘長木,一排繫了十個皮兜,短端擇繫了幾條皮帶,一旦發力扯動,短頭落,長頭起,皮兜裡的物事便高高拋飛。

這等梢砲,又名手砲,兩三個人即可發動,因打不得重物,故難以用來攻城,只能兩軍陣前殺傷散兵。但是湯隆要打的火彈本也不重,又是自營裡發砲,不須及遠,倒也恰好得用。

當下湯隆把那砲調整一番方位,遙遙衝定糧草方向,叫楊雄、石秀兩個拉住皮帶,囑咐道:“二位哥哥,小弟但說一個‘拉’字,伱們便使全力拉動!”

見他兩個點頭,便用火鉗子,在爐子裡燒得紅亮,依次在十個火彈上輕輕一點,頓時點燃稻草,冒出青煙,急聲道:“拉!”

楊雄、石秀兩個早已蓄勢待發,聽他發喊,當即使出拉屎的氣力,拼命一扯皮帶,槓桿砰的一聲大響,長的那頭猛然揚了上去,皮兜子裡的火彈憑藉慣性,忽忽悠悠便飛上了天,看大概落點,正是堆積糧草處。

湯隆見準頭大致無誤,連忙叫他:“放下、放下,趁他沒察覺我,能打幾砲是幾砲!”

幾人飛速上彈,照樣點燃,再喊一聲“拉”,又是十顆火彈發出。

這些火彈點燃了稻草,飛在空中,被風一催,當即引發了中間硫磺,刺啦一下便化做火球,一枚枚火球,飄飄忽忽落向糧草堆積之處,雖然不免有的遠了,有的又近了,但至少也有小一半,都砸在了糧草堆上。

待湯隆第四砲發出時,隔著許多帳篷,也遮不住那邊熊熊燃起的火光。

遼兵們睡夢中驚醒,都驚呼道:“下火了,下火了,天上下火了!”

少數機靈的,連忙便去撲救,更多蠢萌的遼兵,卻是直挺挺往地上一跪,衝著黑漆漆的天空叩拜不絕,以為這“火雨”乃是天怒徵兆。

不多時,火勢越烈,後營中民夫們都被驚醒,四下亂跑亂叫,頓時後營一片大亂。

那三個趁機不斷髮砲,竟是無人過問,任他們把做好的火彈全數打出。

湯隆猶不知足,又取了許多大小鐵塊,爐子中燒成暗紅,也裝在皮兜中打出,一連又發三四砲,直到皮兜燙得爛了,方才罷休。

這些鐵塊,威力比火彈還要更強,概因體積極小,又無明火,落在糧草上便不易尋找,不知不覺間,又憑空冒出好些火頭,還有些誤砸在人頭上,連腦袋都打稀爛,嚇得遼兵們連連喊道:“了不得,剛剛下完火,又開始下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