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仁愛鎮的時候,天已經黑盡了。

花圃的花像是因為沉浸在某個夢境裡,人們看見的是花兒們閉上眼睛的視覺,它們也就失了鮮豔,就算還沐浴在月光底下,細看來也能看出它們的陰鬱。

小鎮很美。

但卿生記得自己認真沒有沉浸在這片風景之中,她能感覺到的美感,正如她看很多熒幕上鮮亮的男女,一晃而過,入不了心。

卿生從來不覺得她會在這片土地停駐,微妙的抗拒感,找不到原因。

可是當她穿越到百年之後,眼看這片熟悉的風景,第一下的感覺,就是熱淚盈眶。

她想,人可能真像沈嘉木說的,不自知。

卿生告訴愉姐她今晚會“路過”,愉姐就特意等在花圃,雖然她明知道卿生有鑰匙,她覺得卿生媽媽不在這裡,至少該有一盞她為卿生留的燈,看見莫勿的時候愉姐開心地笑了,她說:“啊,原來卿生是陪你去辦事。”

花圃裡不能只留下一個殘疾人,卿生媽媽不在,愉姐是會早早鎖了門,被她的家人接回家裡去的,但今天因為卿生的原因,愉姐晚歸了,莫勿和卿生都堅持把愉姐送了回去,愉姐的家人很感激卿生,可卿生看著愉姐的輪椅被她的媽媽推著,愉姐的哥哥打了個呵欠,愉姐的嫂嫂只顧著熱情款待她時,她拉著莫勿很禮貌的告辭。

鄉間,是真的已經到了夜深,明顯的是蟲鳴聲聲,遠處才傳來蛙鳴和犬吠,天上仍是幾顆寂寞的星子,還不如稀疏的燈火密集,可是手電筒的燈光已經足夠照亮腳下了,卿生點開朋友圈,申江的夜晚才剛剛開始。

回去之後,卿生把花圃所有的燈都開啟了。

“很燦爛啊。”莫勿是無心的一句。

“這裡,曾經是夢想的家園,哪怕後來只剩媽媽一個人,她還是用心經營著的。”

莫勿看向卿生。

她這時坐在一張小板凳上,手抱著雙膝。

莫勿一直知道這個花圃發生的一些事。

“其實,愉姐可以安裝假肢……”

“莫勿,安裝了假肢,就代表我們讓愉姐走出去,但她真能走出去嗎?如果她能走出去,當初她就不會留在這裡,今天你也看見了,其實現在愉姐的家人沒誰在意她是否殘疾,他們在意的僅僅是,愉姐的終生是否有靠。

唯一還願意照顧的愉姐的,是她的媽媽,你相信嗎,當年愉姐發生車禍的時候,她生命垂危,她的伯伯和我們在商洽理賠的事,愉姐伯伯說,可以不用治療了,他們只需要我們賠付治療費用的一半。

當時愉姐的哥哥和嫂子還在戀愛,我看見愉姐的嫂子扯了扯愉姐哥的衣袖,愉姐哥立即就贊同了,愉姐的媽媽不在現場,但沒有人想過需要徵求她的意見。媽媽當時被突然的意外嚇慌了神,但她堅持把所有的積蓄用作愉姐的治療費,後來愉姐殘疾了,其實是兩個媽媽達成的一致,我們養愉姐一輩子,不用再賠償一分錢。”

莫勿看向卿生。

“我當時還小,很多事看不明白,我也想老師曾經告訴過我們很多身殘志堅的故事,愉姐未必就會依賴我們一輩子,我大學的時候,就在操心愉姐的將來,也考慮過鼓勵她安裝假肢,可是愉姐問我,裝了假肢有什麼用?

所有人都知道她是殘疾人,就算能行走,但不是健康的人,她在仁愛找不到願意接納她的家庭,結果只能是嫁給另一個殘疾人,湊合著過,可是愉姐沒有自信,她不確信兩個殘疾人能夠養活自己,她求我,讓我一定要把花圃經營下去,她可以學著插花,不額外再要工資,只要她不靠哥哥養活,她才能活得稍微具備尊嚴。”

卿生笑了笑:“我那時候就明白了,一個人的安全感很重要,我們覺得對別人好的,真的是站在別人的立場考慮過嗎?”

“但其實,你們只需要賠償一筆錢,不需要承擔愉姐的生活。”莫勿說。

“是的,這是法律,可不是大家都說法律是最低底限嗎?”卿生看著月亮:“媽媽不願做最低底限,她好像一直都是這樣子,所以我才覺得,儘管媽媽有心臟病,但我跟著她,我仍然是幸福的。”

夜色更深沉的時候,卿生拿起了花鋤。

莫勿陪著她,她並沒有拒絕。

時間尚短,玻璃瓶和字條當然還在原處,維持著原貌,除此之外並沒有別的發現,卿生當然失望,她嘆了聲氣。

莫勿其實已經看清楚了玻璃瓶的字條。

是出於他的手筆,很青澀的夏天,未經深思熟慮的衝動的,中二少年不算告白的告白。

原來根本就不存在許卿生寫給他人的情書。

雖然現在已經被埋在土下,但曾經被她珍藏過,而且埋在土下也不失為一種更好的珍藏方式,莫勿就覺心上有種酥酥麻麻的經過,他頓時就能更敏感地感覺到滾燙的風,輕柔卻又灌穿了他的胸口,他看著卿生又重新掩藏好一切,土地恢復如初。

記憶裡秋天時候,他慫恿著卿生回到仁愛,他喜歡這棵銀杏樹。

年少的他還不知道這棵對卿生具備殘忍的意義,但他是怎麼知道這棵樹的呢?

在卿生的畫裡,而後他家太后及太后閨蜜又鞏固了他對這棵這樹的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