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70章 首演

暖春清晨,金柏醒的很早。

既然參演了陸邊的戲劇,就要跟上整體的進度。男人雖然在生活和遊戲裡鬆弛隨和,工作上卻是一絲不茍,他的戲劇偏實驗性,寫劇本不是坐在電腦前獨自奮鬥,而是會拉著演員一起邊演邊改,學生們都住在學校,金柏就成了他最常合作的搭檔。

除了跟著排練,長時間抑鬱和生病使得金柏有些瘦的過分,陸邊要求他在演出前起碼練出些肌肉來,這樣對肢體的控制也更精準,這些都是當年電影學院的保留科目,金柏開始自己調整每天的日程安排,健身、排練,甚至自己做營養餐,他努力將自己養的很好,可只有一點,他無法剋制。

那天陸邊很興奮地告訴眾人一個訊息,他們的劇目透過了戲劇節的初選,如果最後勝出,會獲得全國巡演的機會,大家都很開心,無論是否能贏,起碼拿到了入場券。

當天排練過程中,金柏便又遇到了失明的狀況,盡管他飾演一個盲人,雙目被覆,能否看見本就不重要,但耳旁聲音嗡鳴,透過黑布的隱約光芒消失的時候,他還是慌了神,一腳踏空,從舞臺邊緣跌了下來。

陸邊以為是意外,沖過去想要摘下他眼睛上的黑布,卻被金柏死死地抱著頭,不讓碰,他立馬便想起之前金柏遇到的情況,招呼大家提前解散,然後扶著金柏坐在原地,等他恢複視覺。

大約10分鐘,左眼恢複光彩,金柏渾身顫抖,生理性的淚水止不住地流,第一句話便是:

“我能不能不演了?”

他的角色本身就是後加的,原版大家排練的也很熟練,並不是一定要有他,金柏害怕他的失誤會影響全組的發揮,若是在賽場或巡演場上失明,他不敢想象。

自手術醒後便沒在出現失明症狀,金柏以為自己僥幸逃脫,卻是厄運繞了個彎才找上他。

陸邊沒有立馬回答,只是心疼地看著他,輕撫他的脊背,讓人冷靜下來。

“這個角色本身就是盲人,其實按照你對舞臺的熟練度,看得見和看不見本身沒有什麼差距。”

金柏還是聽不進去,搖著頭說:“我不行。”

“我們再試試呢?”

陸邊也不急,一點點引導金柏:“我們明天試一試,你如果完全閉上眼睛,什麼都看不見,能不能演下來。”

金柏沒再說話,被安頓地睡了下去,夜裡雖然沒有做噩夢,卻數次驚醒,直到再也睡不著,他起身出門,走到舞臺旁邊。

十字舞臺,四方之地,劇場沒有開燈,金柏在旁邊站了很久,什麼也不做,只是靜靜地看著上面的各種佈局,馬上就是首演,佈景都留在舞臺上 ,雖然每一個的位置都已經印在心裡,他卻又這樣將所有都看了一遍。

排練了近兩個月的時間,他以為自己已經和它如此熟悉,可今朝失明時還是覺得墜入無限之地,說出那句“不演了”並非他心中所願,只是這舞臺承載了太多人的希望,他生怕自己一不留神,毀了旁人夢想。

金柏踩上舞臺,權當告別,兩個月重溫一場夢,就這樣再走一回。

黎明前的劇場很黑,只能看到朦朧的輪廓,金柏索性閉了眼,無聲地念著臺詞,整場獨角戲演下來,已是滿身淋漓大汗。

鞠躬,謝幕,這是他闊別已久的夢想,老朋友似的重回身邊,頹唐已久的身軀彷彿瞬間充滿力量,人生都有了盼頭。

朝陽升起,透過頂窗,光束打在鞠躬的金柏身上,他像一顆燦燦發光的柏樹,木質葉片但散發金光。

長達一分鐘的鞠躬,金柏捨不得抬頭,他對自己夕令朝改,好不容易能有的機會,他不可能放手。

陸邊醒來的時候還心有憂慮,他擔心金柏沒辦法從陰影中走出來,中途罷演也就算了,單從朋友的角度出發,眼睜睜看著友人重歸黑暗,實在不好受。

開啟房門,朝陽灑進房間,一瞬間逆光使得他眯起眼,接著看到在舞臺邊坐著的金柏。男人見他出門,跳了下來,上前有些侷促地說道:

“要不我再試試吧,熟悉熟悉舞臺。”

他的角色本就全盲,其中還有一段劇場也是黑暗狀態,觀眾模擬視障狀態,無論有沒有光,金柏都是閉著眼排練,單他一人還算流暢,配合其他演員便會有少許沖撞。

“我走四步,你走一步。”金柏按步伐記位置,當雙眼被矇蔽,聽覺便更靈敏,陸邊在其餘人的服裝上新增了摩擦聲更大的布料,方便金柏定位。

他夜以繼日地排練,首演的日子很快到來,地址就在療養院的劇場,演出提前一週彩排,熟悉的空間湧入很多陌生的人,除錯話筒、燈光、妝容、服裝,眾人馬不停蹄地旋轉著,金柏同樣心如擂鼓,熾光燈將舞臺烤的火熱,空氣都近乎沸騰。

鐘鈴聲回響,彷彿是大學畢業彙演的現場,金柏閉著眼,在黑暗中上臺。

像是醉酒斷了記憶,再醒來他在後臺,陸邊給他把眼布摘下,輕聲笑道:

“結束了,可以謝幕了。”

直到鞠躬結束起身,劇場裡播放起歡快的散場音樂,金柏也無法相信自己真的完成了一出戲劇的演出,他離開舞臺已經太久,此時恍若重獲新生,抱著陸邊送給他的花,久久不能平靜。

“你可以重新做一個演員,”陸邊認真地跟他說,“不只是接觸殘障戲劇,在戲劇舞臺上你完全可以再次表演。”

舞臺不是鏡頭那樣挑剔的東西,會放大每一個細節,它只要肢體、全身和熱情的表達。

“沒有人會盯著你的右眼看,如果有,也是因為你今天的眼睛太美了。”

這是陸邊很早就想和金柏說的話,之前怕刺激到他,現在看著金柏重新在聚光燈下閃閃發光,他終於說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