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68章 舊案

童碩早晨難得有些起晚,本來擔心早高峰擁堵遲到,好在一切順暢,沖到僱主家裡的時候正好卡在早晨八點。

他不急不徐地平穩呼吸,整了整領帶,然後敲響了委託人的家門。

他是一名刑事案件律師,之前供職於國首都最大的一家律師事務所,後來因為家庭原因回國發展,接到的第一個案子就來自現在這位遲遲不開門的委託人,也算他在異國他鄉萍水相逢的朋友——或許只有他單方面認為是朋友,那人回國後便消失不見,再出現就是一副公事公辦的樣子,請求他接手一樁極為麻煩的陳年舊案。

勝率極低,如果不是看在往日情面,童碩不會淌這趟渾水。

早晨八點十分,童碩撥通了委託人的電話,剛響一聲就被接了起來,對方沒有講話,也沒等童碩講話,就結束通話了,接著沒一會,開啟了門。

“沒想到你家佈置得還挺溫馨。”童碩一邊換鞋,一邊四處打量說道。

“不是我佈置的。”男人面無表情,只有下巴上的胡茬和濃重的鼻音暴露了他也是剛剛起床。

童碩立馬閉嘴,沒再提起關於房間佈置的話題。

眼前的男人算是之前炙手可熱的一名導演,年紀輕輕就拿了不少大獎,尤其前段時間剛捧著金石獎回國,只是此前的榮譽固然耀眼,可這個案子之後的發展,童碩不敢保證。

嚴逐要打的是四年前的一樁劇組爆炸案,直接受害人是他的愛人,提前爆炸的煙火中玻璃碴導致右眼球摘除,案子當年只判了經濟補償,責任歸屬在沒有遵守安全條例篩土的煙火師身上,一切都歸結為一場意外,甚至兩人在國結緣時,嚴逐就已經把案子給童碩講過一遍。

直到那天他帶著新的證據找找到他,說炸點提前爆炸是有人蓄意而為。

那是一段錄音,一個男人叫著威脅另一個女人,說當年要不是他在那個炸藥上做了手腳,使得那部戰爭片流産,並且拉利星下水,沈氏也不會有今天的局面。

案件走向惡劣商戰的方向,根據童碩的瞭解,當年爆炸案發生後,輿論被引導向利星壓榨員工、劇組高壓的方向,影視行業本就饑一頓飽一頓,大家壓力都很大,接著很多人紛紛發聲,揭露利星的壓榨行為,輿論高潮變成呼籲抵制利星出産的作品,而利星隕落之後,下一個順風順水的影視公司就是沈氏。

而嚴逐找到童碩,重點並非放在商戰層面,而是要打刑事案件定沈氏的故意傷害罪。

嚴逐帶著律師進了書房,比起外面的佈置,書房完全是另一種冷硬極簡的風格,男人一言不發地坐在桌子後面,接著把平板遞給童碩。

大抵是律師的職業病,童碩看到檔案最後的編輯記錄是早晨六點三十五,他有些震驚,知道嚴逐工作起來不要命,卻沒想到晚上只睡一個小時。

“我讓他們去找當年的炸藥廠商,找到了,但是很難確定具體是哪一批次。”

他們現在糾結於證據鏈的缺失,嚴逐雖然找到了沈燁動手腳的具體物證,卻沒辦法將“沈氏在煙火上動手腳”與“動手腳導致炸彈提前爆炸”聯系起來,當年那部片子爆炸場面眾多,購買了大量的煙火炸藥,雖說從情理上完全可以認為是沈氏導致了意外,但法律要求證據,對面抓著這個點打,只認一個惡劣商戰的罪名,如果他們無法完善證據鏈,最後很有可能判成無罪或僅僅過失傷人。

除了證據的問題, 更麻煩的還在庭外。

當年一出爆炸案使得那位香港前輩導演也陷入了輿論漩渦,大家指責他只會爆破戲,後來息影了一段時間,躲回香港,前兩年才重新開始拍片,嚴逐舊事重提,完全就是打人的臉。而且背後牽涉的影視煙火行業更是業內巨頭之一,清查舊案更不知會翻出什麼。嚴逐剛剛在國簽約獨立,回國後不抓緊準備新的作品,而是毛頭小子一樣要蕩滌影視行業,他還在國的時候就收到各種規勸威脅,回國後更是電話郵件不斷,甚至連遜克都親自給他打了電話,讓他不要意氣用事,再等等也可以。

包括童碩,他翻了翻嚴逐最新找到的材料,然後放到一旁,問道:

“你昨天去找金柏了?結果怎麼樣,他願意出庭嗎。”

嚴逐從年前就開始忙碌蒐集證據,和沈氏割席,但金柏作為直接受害人卻一無所知,童碩勸過很多次,沒有直接受害人出席供訴,那對證據鏈的要求就更為嚴苛,可嚴逐只說金柏當年在這件事上就受了很大的創傷,不能二次暴露。

簡直倔驢,童碩在心裡想到。

“我從來沒想過讓他出庭,你不用勸我。”嚴逐起身,接著拿了兩杯酒回來,放了一杯在童碩桌上,或許是睡眠太少,身體晃了晃。

“你大早上起來就喝酒啊,”童碩把酒放過一旁,他沒有工作喝酒的習慣,但看著嚴逐頹喪的樣子,忽然想起什麼,問道:“那你和他複合……了嗎?”

嚴逐將手裡的酒一飲而盡,接著像清醒過來似的晃晃腦袋。

童碩愣了一下,反應過來他晃頭是表示“沒有”。

他又翻了翻嚴逐給他交上的證據鏈,試探地提議道:“那要不這個案子先放放,你們都分手了,沒必要替他打這個難題了。”

喝過酒的嚴逐才像完全睡醒,揉了揉額角,然後開啟電腦上的檔案:

“分手和這個案子沒關系,無論如何我得討回公道。”

兩人一直聊了一個上午,大概確定了下一次開庭的陳述方案,新找到的證據雖然彌補了一部分漏洞,但仍叫對方有跡可循,沈氏勢力強大,若非他們找到完全切實的證據說服法官,都不會得到好的結果。

“我只有兩個訴求,一,判他們故意傷害罪,經濟補償之外,要求公開道歉;二,這件事不可以影響金柏。”

童碩在旁邊苦笑,第一條要求也就罷了,第二條要求使得他們不僅要找到十分完整的證據鏈,更不能使用輿論等庭外手段,真正的戰場其實往往不在法官面前,甚至利星有人來找過嚴逐,請求現在公開案件細節,他們可以幫忙造勢,但都被嚴逐拒絕了。

他正想著,嚴逐的電話就響了,男人十分淡漠地接起電話,聽到對面聲音後,站起身走到窗邊。

“邵導,您好。”

來電正是那位香港導演,之前都是公司助理聯系嚴逐,現在本人親自把電話打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