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太后的到來,給遼陽甘露寺外軍營中的氣氛帶來了肉眼可見的改變。

儘管之前常山王一直在高喊著鋤奸諫上的口號,並沒有把矛頭直接指向當今皇帝,但是他們這一番所作所為卻是實實在在的犯上作亂,任何的口號都不過只是自欺欺人、自我安慰的藉口罷了。

如今平秦王率領禁軍仍然堅持駐守在甘露寺中,拱衛在皇帝身邊,城外這些人馬又不敢直接向甘露寺發起進攻、擔心揹負上弒君的罪名,只能將甘露寺給團團包圍起來,局面一時間便僵持了下來。

這樣的僵持對於寺外的軍隊而言是非常不利的,單單內心的恐懼與心虛便足以抹殺掉將士們心中的勇氣,時間每拖上一刻,那巨大的心理壓力便是一種煎熬,士氣自然也是每況愈下。

可是皇太后的到來,而且態度鮮明的表達了對常山王的支援,頓時讓軍中人心大安。

一方面皇太后的政治號召力非同凡響,在某些情況下並不弱於皇帝,甚至可以代替皇帝。

另一方面皇太后作為皇帝與常山王的母親,其人的到來也給這一場政變增添了幾分家庭倫理的氣氛,沖淡了許多政變的殘酷感。

有許多軍中營士們心中便不乏幻想,既然都是骨肉手足至親,什麼糾紛矛盾不能好好商量、妥善解決?

暫且不說這樣的想法是否悖離了權力鬥爭的殘酷本質,但只要持有類似想法的人一多,自然而然就會讓緊張肅殺的氣氛有所緩和,將士們不必再心絃繃緊、過度緊張,應變和抗壓能力自然就都會有所增強。

皇太后來到遼陽還不只是在將士心理上有所助益,在其抵達不久,便著員向寺廟之中進行傳話,表示將要帶著太子一起入寺探望皇帝,著令寺廟中儘快做出接納的安排。

母親要見兒子自是天經地義,但是在這樣的情況下作此要求,那就有點居心叵測了。不論皇太后想要藉此達成怎樣的目的,可以想見的是絕對沒有安什麼好心。

因此在收到這一要求之後,負責甘露寺宿衛任務的高歸彥也是急的直撓頭。他自然不敢私自做出什麼決定,只能著員彙報給寺內的皇帝,自己則仍留守於寺院中鎮守營壘。

自從上一次皇帝也算是與之開誠佈公的交談一番之後,高歸彥固然沒有再私下與常山王碰面接觸,但是也不再被皇帝單獨召見,彼此間維持著一個相對比較尷尬的相處狀態。當然高歸彥感覺更加的尷尬,因為皇帝病情日益惡化,每天時昏時醒,怕也沒有心情認真感受彼此關係的轉變。

寺中的皇帝遲遲沒有傳達指示,高歸彥也不清楚皇帝究竟是因為惱恨皇太后的行為、不願與之見面,甚至都懶於回應,還是因為皇帝又神志昏迷、難以回答。

但他猜測估計是後一種情況,因為皇太后眼中還提及到了太子,皇帝就算是惱恨皇太后與常山王沆瀣一氣的作亂,想來也是希望能夠在垂危之際見上兒子一面的。

寺廟中遲遲不見回覆,寺廟外皇太后卻連連使人喊話催促,甚至直接點名要讓高歸彥外出迎接,並且斥責高歸彥莫非有意挾君自重,所以才一再阻撓外間群眾入見皇帝、就連皇太后與太子這樣的至親都不得入!高歸彥聽到這指鹿為馬、顛倒黑白的喊話自是憤懣不已,然而他自己也是有苦難言,眼見到就連寺廟中的禁軍營士們望向他的眼神都有些怪異,他也清楚不能再任由皇太后繼續讓人如此誣衊詆譭下去了,否則假的都有可能變成真的,而且也會令彼此矛盾越發的不可調和。

他同情、憐憫眾叛親離的皇帝不假,但是皇帝眼見命不久矣、一死百了,但他卻還要活著,還要享受權勢所帶來的榮華富貴,總是不能在這一棵樹上吊死。所以在經過一番艱難的掙扎權衡之後,高歸彥終於硬著頭皮再次走出了甘露寺中,向著皇太后安排喊話的使者大聲說道:“某今職責所在,不便離營遠行迎見皇太后。皇太后若欲垂詢,需勞行親至寺前,某自惶恐拜迎!”

使者聞言後便連忙返回奏告,而皇太后在得知總算將高歸彥給逼出來之後,心內也是一喜,當即便在兒子、侄子的陪同下,直向甘露寺外行去。

看著皇太后車駕漸行漸近,高歸彥便著令隨從們收起兵器,並迎著皇太后車駕到來的方向深深作拜道:“臣雖有聞皇太后尊駕到來,卻因職責所繫,未能前往迎接,懇請皇太后見諒。”

婁昭君高坐車上,俯視著作拜車前的高歸彥沉聲道:“平秦王,你的罪過可不止於此!你迎不迎我,無甚要緊,但今作攔設阻於甘露寺中,使我母子生離,難道至死才能相見?”

“臣不敢!此間事多曲隱,皇太后若欲深問究竟、公允裁決,臣願將己所知細奏於皇太后。皇太后亦可垂問內外群眾,若臣所言有虛,甘願受國法懲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