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同母親閒聊幾句,又向堂內幾位堂嫂逐一問好之後,李泰便又起身返回邸內中堂。

中堂內眾家人們正邊吃邊聊,眼見李泰轉回便都抬手招呼他趕緊入座,笑著打趣讓他自罰三杯。

李泰的祖父李虔本有四子,但在河陰之變中其他三子俱亡,只剩下一個少子李曉帶領著倖存家人們逃亡到河北。

因此除了自家兩個少弟之外,李泰還有五個堂兄,分別是大伯家的堂兄李裒、李匹,二伯家的李捴,和三伯家的李士元、李士操。

這其中年紀最大的是李裒,如今已經四十出頭,而年紀最小的李士操也已經將近三十歲。李泰跟這幾個堂兄年紀差距較大,舊在鄉里時廝混最多的還是幾個年齡相近的侄子,感情也更加親近。

不過彼此間一別數年,再相見時李泰身份地位都有了明顯的變化,身軀裡更裝著一個來自後世的靈魂,彼此間難免感覺有些陌生。

他父親李曉並不是一個擅長交際和引導氣氛的人,所以李泰坐下之後同堂兄們簡單的聊了幾句後,各自便都有些找不到共同的話題,堂中氣氛便也有些冷場。

過了一會兒之後,還是由李泰率先問起幾位堂兄在臺府的職事安排,是否能夠適應習慣臺府的辦公節奏和環境等等。雖然他一早也知道了堂兄們在臺府職位,但這不是沒話找話麼,拿出來再聊一聊維持一下氛圍。

這其中官職最高的便是李裒,被宇文泰直接任命為大行臺尚書並東閣祭酒,執掌臺府賓客、禮儀等諸事。

早在李曉抵達關中的時候,宇文泰便有意委任他為西閣祭酒,但卻被父子婉拒,如今將此職轉降半階而授予李裒,也算是一定要讓隴西李氏擔任臺府迎賓的執念實現了。

其他幾人也都各授從事、參軍等諸職位,雖非各參機要,但所在職位也都頗有可作發揮之處。可見宇文泰並非只是看在李泰的面子上而將幾人召入臺府虛職養起,而是比較務實的選士用人態度。

這幾位堂兄也並非李泰這種自小便好動厭學、喜歡惹事生非之人,各自學養都在合格線以上,再加上因為家中的變故而洗去了世族子弟通常會有的浮躁輕狂,就算不是什麼絕世之才,承擔一些正常的行政管理和政令執行應該也是綽綽有餘。

李泰對於臺府的工作程式和環境本就非常熟悉,此時聽到堂兄們的各自講述,便能覺出他們對於當下的工作適應能力還算不錯。

這固然是因為他們的能力使然,但也跟臺府群眾知道他們乃是李泰親屬而頗加關照有關。

不過也並非所有事情都無可挑剔,畢竟東魏、西魏本身便大有不同。講到這一點,在東魏也多有任事經驗的李裒便比較有發言權:“西朝政令雖然清明但卻並不簡約,尤其吏術繁雜,難免會令官民疲憊。推尚刑名而不特崇人物,或許這就是西朝能以貧弱人地而抗衡東朝的關鍵所在。”

東魏、西魏雖然都是霸府政治,但各自內部卻是有著極大的差別。兩魏分家之時,河洛名流、關東世族多歸東魏,這些人未必盡是社會的進步力量,但有一點是關西人物所比不上的,那就是對於政治的認識和領會要更加的深刻和成熟。

關西這方面的政治建設,鎮兵們自然是不足指望的,哪怕是號為名相、隋唐政治邏輯奠基人之一的蘇綽,對於政治制度的認識和建設其實也並沒有多高的水平。至於其他人,那就是更加的等而下之了,所以到最後搞出來一個不倫不類的西魏北周六官制。

反觀東魏方面的制度制定者們,可謂是總結前朝歷代政治得失,取其精華去其糟粕,所創設的制度可謂是隋唐制度之前身與框架。

西魏政治大體雖然馬馬虎虎,但在中下層的人事資源管理和政令執行力上卻是東魏拍馬難及的。畢竟作為弱勢的一方,如果對於自身的人事資源掌控和調動能力都達不到極高的水準,那所體現出來的真實實力只會更差。

李裒評價西魏這邊吏術繁雜、使官民疲憊,其實還算是比較客氣的說法,更準確的說應該是苛刻,對民眾苛刻,對官吏也同樣苛刻。

聽到李裒這麼說,堂兄弟中另一個大帥哥、魏收他外甥李捴便又說道:“五兄這話說的太對了,便拿臺府所行考成法以論,驅官役吏、人不敢閒。並不是我一人好逸惡勞,在司群眾們對此都是苦不堪言、抱怨不已。”

李泰原本還待作為過來人發表一下自己的看法,但在聽到李捴這麼說後,神情就變得有些不自在,有些心虛的說道:“考成法執行數年,臺府諸司包括大行臺都贊此法於事稱便,兄等新入府執事,對人事還沒有一個深刻體悟之前,還是需要慎作議論啊!”

“阿磐你放心,我們也並非無知少年。知你在國中聲勢正壯,門中親友聲言舉止難免也會受群眾矚望。能以此害眾之法進獻臺府之人想來也是有失純良,就算阿磐你並不懼之,也沒有必要閒言惹怨。”

李捴聞言後便又點頭說道,一副對這種人事糾紛心裡門清的模樣。

李泰聽到這話後便乾笑兩聲,不再繼續這個話題,心裡卻給李捴記在了小本本上,等以後咱家真的牛逼起來,你就瞧著我給你封個什麼王吧!

隨著談話的繼續,一家人之間的生疏感也漸漸消除,尤其是幾個早將李泰視作偶像的侄子們,對於這個彼此間本就有著許多美好童年回憶的叔父便更覺和藹親切。

少弟李奧還未進仕,也沒有被父親允許飲酒,坐在席中枯燥有加,這會兒抓住機會連忙發問道:“阿兄你新從南面返回,有沒有見過那侯景?他果真如傳言般,生的青面獠牙、人馬見到都會膽寒退避嗎?”

李泰聽到這話後不免一樂,人們對於不瞭解、不清楚的人事慣會誇大描述,並在傳播的過程中越發的走樣,到最後傳言較之事實已經是面目全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