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四年似乎很喜歡這裡的吊床,不但不走,還在吊床上睡了過去。就像當時藏在他府中時一樣自在,也絲毫不擔心宣六遙會趁他睡著給他來一硯臺。

當他迷迷糊糊醒來時,聽到身周有剋制的呼吸聲,似乎有人正站在旁邊居高臨下地看他。

什麼人鬼鬼祟祟?

他心下一緊,佯裝仍熟睡著,右手不經意地摸上了放在身側的長劍劍柄上。

有人輕笑一聲。

那笑聲聽著像悅耳的撕帛之聲,想來其人也是一位任性的大小姐。

他微微睜開一條縫,映入眼的,果是一位長得霽月明日似的嬌俏少女,大眼睛烏黑髮亮、清澈有神。這少女,曾經跟他學過一段時日的劍術。那時,她還是個女童,如今,卻是要以禮相待了。

“白師父!”

她歡快地叫了一聲。

那時,她連名帶姓地叫他一聲白溪山。

宣四年一下子覺著變回了白溪山,不由得笑了起來:“小丫頭,逃學了?”

“今日已經下學了。我們一到這林子裡來就看到你。”

下學了?

什麼時辰了?

宣四年坐起身左右張望,猝不及防地,眼裡撞上了一個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他曾覺得這個人即便燒成灰,他也能認得出來。可此時見著,卻又覺得,或許,她只是自己做過的一個夢。

她穿得並不華麗,只一身常服,素淡得很。只是從前束起的頭髮已經挽成髮髻,一眼便能讓人看出,這是一個美麗的女子,似一株未開滿的翠梅,熱烈而青嫩。

她的神情並不訝異,只認真地審視著他,像是在看他可有變化、可有歉疚?

有。

自然有。

席天幕地的往事與愧疚,如滔天的海浪拍上礁石,瞬間將他拍成一個品性卑劣、忘恩負義的齷齪小人。

他在她的目光中成了一個罪人。

連說一句話的資格也沒有。

他落荒而逃。

那種挫敗,比篡位失敗還要可恥,與痛苦。

“今日見著四皇兄了?”

已是夜幕降落。床帷後,宣六遙和桂無苔鋪著被子,準備睡覺了。

“是。”

“你還恨他嗎?”

他問的,是她心中還有他嗎?

桂無苔語塞了一會。

她不知道。

她從前會以為再見他時,會心痛,會傷心。可今日見著,似乎並無想象中的那般地動山搖,不過一陣林風呼嘯過。

僅此而已。

她的心裡涼涼的、空空的。

男人嘛,或許都是薄情的。即便眼前這個看起來溫厚多情的宣六遙,不也是為了避禍,將心上人送與他人做妾麼?

她的沉默,讓宣六遙誤會了:“四皇兄有他的苦衷。那時你還只是個頂了旁人名頭的小捕快,梅太后斷然不會讓他跟你在一起,只怕會給你引來禍患。不得已只能放下你,也是為了護你周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