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父,對不住。”佘非忍一邊忙著穿衣,一邊回道,“我已經髒了,不配跟著師父。封公子說得對,總有一日,你會殺了我或是趕我走。與其這樣,我不如此時離開。”

“你好好地,我怎會殺你、趕你走?”宣六遙驚問。

佘非忍停了一停,眼裡流露出思索,隨即又繼續穿衣:“封公子說得對,我和你不是一路人。”

他迅速整理好衣衫,奔到封容醉身邊:“封公子,走吧。”

“好。”

封容醉很快地回了一句,帶著佘非忍揚長而去,並體貼地反手關上房門。

轉眼之間,人去樓空。

宣六遙的心頭狠狠地攪起一陣疼痛。

半刻之前,他還那麼篤定,佘非忍會跟著他一輩子,即便離開,也是長大成人、翅膀硬後的離開,會一輩子認他做師父、視他為親人。而不是此時,蛹尚在繭中便生生地剝離,頭也不回地去走一條黑暗的、永無日光的惡道。

他楞楞地站著,任著疼痛從心間漫至全身,再化成酸澀從全身湧迴心頭。

胡不宜和莫紫萸從偏間的布簾後伸出腦袋,擔心地望著他,他終於長長地吐了一口氣,佯裝無事地坐到床邊準備躺下。他看了一眼堆在一旁的被褥,還是睡地鋪去了。

一陣溫暖從臉上撫過。

他睜開眼,胡不宜正蹲在身旁,拿著熱帕子細細地擦他的臉。她的疏眉微微蹙著,鮮潤的小嘴嘟著,顯出一種老成的憂慮來,儘管她眼下也才六歲。

她的雙髻梳得溜光水滑,連一絲雜毛也未刺出。那是莫紫萸替她梳理的。以往胡不宜大多時候扎著兩個沖天辮,畢竟他和佘非忍常會躲懶。

宣六遙的眼裡泛起熱淚,他伸手摸摸她光滑圓嘟的臉,心裡哀傷地想著:會不會有一日她也會這樣離我而去?

因為一個喜歡的心上人,或者自己的管束惹惱了她。

會的吧?

誰知道呢。

眼前又是裙裾一閃。莫紫萸端著一個托盤走了進來。她走到宣六遙旁邊,把托盤放在地上,拿起一個茶盅向他唇邊送來:“六遙哥哥,先喝點水。”

他並不曾生病,只是不想起來,只想這麼懶懶地躺著,不理世事。

今早到此時,應是日暮了。白日裡他睡睡醒醒,只囑著莫紫萸看好胡不宜,只在這客棧裡勿往外跑,他自己卻是滴水未沾、粒米未進。

他勉強坐起身,接過茶盅,緩緩地喝完水。

莫紫萸隨即送過一碗白粥,又將放了兩盤清淡小菜的托盤擺到他被上,用手扶著,免得它打翻了。她跪坐在被子邊,一手扶著托盤,一邊擔心地看著他:“六遙哥哥,你一整日沒吃飯,要吃清淡些的。我以前身子不好,經常不吃飯,母親便是這麼說的。”

“嗯。”宣六遙感動地點點頭。

吃飽了,精神頭也就緩過來了。

他想,人各有志。

他決定繼續在江南遊逛,畢竟他答應過他們仨。

即便佘非忍不在。

住的客棧也是官家的,不用花銀子,吃飯也可以掛單。這時他便咂摸出皇家身份的好處來,想來出生時嘴裡含的什麼鑰匙、捧的什麼飯碗,彼此之間還是有不同的。

而他又慶幸自己不是皇帝,否則哪有這麼悠遊?

這一日他們又沿著大江信步遊走,他牽著白鹿,前頭是牽著手的胡不宜和莫紫萸。她倆個子高矮不齊,卻都挽著雙髻。莫紫萸覺著自己年紀尚小,偏愛這種幼嫩些的髮式,她在自己和胡不宜的髻上拴上細長的髮帶,或紅或綠,粉粉嫩嫩地在風裡飄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