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轉身,胡不宜烏黑的大眼珠子直直地盯著他,讓他想起了仙界時的靈狐,那時它的眼睛跟現在可不一樣。

宣六遙看懂了她的意思,她也想早點說話。不過他也沒辦法,嗓子長在她身上,還能由他管不成?

他摸摸下巴,為難地對她說:“據我所知,一旦說話,前塵往事可都不記得了。”

她立時轉開視線,嘴裡嘰哩咕嚕地又去撿紙玩了。

宣六遙把她留給小可,自己又回了屋,等他研究完一個法術後,才發現院子裡一直安安靜靜,沒有胡不宜脆亮的尖笑或叫聲,也沒有小可被她折騰的咆哮與慘叫。

特別反常。

難道小可把她帶出去玩了?可她還小,坐不穩龍背,若是在半空中摔下來可就慘了。宣六遙的腦海裡出現一灘血肉模糊的小肉餅。

他只覺背上發寒,跳起來衝到門外。

還好,她在。

她正趴在臺階處,認認真真地在紙上寫字,用的正是上央給的那支自來神筆。

紙上的字,哦不,是畫,像竹葉,又像狐爪印,宣六遙著著,有些懵神。他在腦中翻尋從上古起便有的文字,甲骨文、東巴文、聖書字、甚至連瑪雅文字他都搜了一遍,跟她寫的都對不上號。

“你在寫什麼?”他問她。

她撅著屁股,一邊認真寫字,一邊回答:“吖呀。”(寫傳記。)

啊呀?

宣六遙思索一會,沒明白什麼意思。她只顧寫字,不理他,他便靠著臺階的斜面躺下。

頭頂是藍天白雲和清風,身邊是安靜寫字的胡不宜,井臺處擱著冒泡泡、玩爪爪的小可,隔壁是自己的先生,會法術的上央,宣六遙覺著這樣的日子美極了。他眯著眼,蹺著腿,自己把自己抖進了夢鄉。

夢裡,一串串黑色的泡泡,一條條黑色的魚游來游去,冰冰涼涼,就跟胡不宜在他臉上畫的圈圈一模一樣。

當小可昂起頭時,它發現宣六遙變成了一個黑人,驚得哐地打了個噴嚏。

小小的院子剎那間起了狂風暴雨,狂風捲起滿院紙片,紙片上畫著朵朵狐爪。宣六遙在暴雨中睜開眼,倉惶間抱緊才在自己臉上畫畫的胡不宜,兩人被迅即湧起的大水衝到了西牆邊。

大水來得快,去得也快。

下一刻,闖了禍的小可將大水吸淨,宣六遙和胡不宜溼答答地站起身,望著地上四散的紙發呆,紙上的狐爪印成了一塊塊模糊的墨團。胡不宜辛苦寫成的傳記,沒了。

連她手上的自來神筆,也禿了。

這一日,小可躲在井底下再沒出來,上央睡在櫥櫃裡,只有宣六遙無處逃離,只能在胡不宜的哭聲裡昏昏欲睡。那哭聲,令天地齊暗、星辰失色。

也不知何時,總歸已是夜深,宣六遙坐在臺階上,胡不宜站在他跟前,他摟著她的腰睡得正香,渾然不覺哭聲已止。天幕上重又星辰閃爍、圓月高掛,院中輕風陣陣、安逸靜謐。

胡不宜覺著再不睡,天就亮了。

她抱住宣六遙的頭,下巴抵著他的髮束,就這麼站著睡著了。

佘非忍把下巴搭在繩套上思索著,自己該追隨母親而去,還是忍辱負重等待有朝一日報仇?

兩條路都不好選。

繩套的那邊站著母親,母親神情悲切,不知是希望他去,還是希望他不要去?佘非忍心想,不如去吧,想必母親在那邊也孤獨得很,好歹母子相伴,黃泉路上也熱鬧些。

他一狠心,把脖子伸得更往裡些,粗礪的麻布蹭在嬌嫩的肌膚上,總覺著不很舒服。他用手抓緊布繩理了理,余光中有一團白色正從房樑上朝自己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