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好他習慣晚走,此時大臣們走得差不多了,看過來的都是些兵士。不過眼多嘴雜,難免會引起流言。他定定心神,肅然挺直腰背,緩步走向朱青顏。

“青顏,天不早了,我送你回去。”

他不問她為何而來,只想快些把她帶離長安街。她也未多說,轉身跟著他,亦步亦趨。

天色已暮,佘景純的背影在暮色中顯得高高大大,如一顆千年大樹,穩重可靠。

可那是旁人看來如此。

此時的朱青顏,卻覺著了這些都是外像,這棵大樹的裡頭,或是根,可不一定在她那兒。

她的心裡掠過一陣悲傷,又掠過一陣恐慌。如黑的、白的風,輪流在她在心頭刮過。刮到最後,竟起了一陣怨恨。她失去的,她付出的,佘景純都不放在心裡,以往的那些情意綿綿,竟似成了姐姐的陪葬,打了包的埋進地下去了。

從皇城到朱宅,也不算很遠,不過半個多時辰罷了。

佘景純也沒有問她累不累,只在她跟前不緊不慢地走著。待到了朱宅門口,他溫和地開口說道:“你進去吧,往後,沒事不要去長安街。等我空了再來看你。”

連進都不進去,也不問問她可曾吃了、可曾餓了,就這樣,急不可待地,像甩掉一個包袱似的,要將她丟進冷清的朱宅發黴、發臭。

朱青顏一股氣堵在胸口,直楞楞地看著佘景純。

她不說話,佘景純也不管,正待轉身離開。朱青顏卻上前一步,一把抱住他。

雖已夜色,外頭幾無行人,佘景純仍是嚇得一哆嗦。伸手去推,朱青顏卻將他摟得緊緊,一推過去,滿手的軟香溫玉。他的心軟了,口氣也軟了:“別讓人瞧見了,我先送你進去。放開好不好?”

她卻仍是不放,一雙美目哀怨而倔強地看著他。

無奈,佘景純左右望望,見來往無人,一把抱起她,踹門進了宅子。

“好了,你早些歇息吧,我先回去了。”

佘景純放下朱青顏,可她的一雙手臂仍如千年老藤纏著他的脖頸。她不鬆手,也不說話,只是看著他,想要一個答案。

這個答案,他還未想好。

當初意迷情亂時,他不曾想過世人眼光。硃紅顏的離去,像是給他潑了一大盆冷水,讓他清醒過來,覺著了此事可笑。

他最看重的是他的前程。

若是影響了他的前程,多美的人、多甜蜜的情愛,他也可以丟下。至於朱青顏會怎麼樣,只要她不鬧,他也不曾多想。

如今她鬧了,只是以默默的行動來鬧。但他知道,若是他再不理,說不準朱青顏會跑到皇城門口一哭二鬧三上吊。

若是如此,倒也不如披些外人笑話的目光。

“青顏,你別鬧。你姐姐才去不久,我便納了你做側室,多少沒些道理。你等我續好了弦,我便將你納進門來,定不會不管你。”

朱青顏等的並不是這一句。

即便姐姐在時,她也想做佘景純的正妻,何況姐姐走了,他的身側空了出來,她如何甘心做他的小妾?

她摟著他的脖頸看著他,眼裡流波,吐氣如蘭:“你想續誰?”

佘景純楞了楞,又堆起微笑:“我新失夫人,怎麼也要等三年後續絃,才不落了人口實。不過你放心,我絕不會不管你,我會一直照顧你,直到你進了我的門。”

“三年?”

“嗯。”

朱青顏笑笑:“我今年十八,三年後二十一,怕是連做妾也要被人嫌了。”

佘景純溫言細語:“我不會嫌你。”

“可是我嫌我自己。若是年底前還嫁不出去,我就把自己吊死,吊死在長安大街。”朱青顏笑了起來,彎彎的眉眼裡半是戲笑,半是威脅。

佘景純託在她腰間的雙手僵了一下,話已至此,他倆之間的情意已經變了,變成一場交易。他的腳後跟動了動,想要往外退去,卻立刻被理智壓住。

他抬頭環視這個宅子。宅子裡黑漆漆的,大約他們站在正屋門口,都不曾有下人過來掛燈籠,只在院子的一側掛了一盞,此時清冷的燈光打過來,映得朱青顏的臉龐朦朦朧朧地隱在黑暗裡,只一雙眼睛灼灼發亮,讓他有些毛骨悚然。

納就納吧。

回頭跟人說起來,就說不忍心看著先夫人的妹妹一個人孤苦伶仃。大不了,被人笑話一下,總比朱青顏去鬧事的要好。他服了軟:“好,我擇日就將你納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