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不宜心裡一喜,卻又仍是一悲。他都決定送掉她了,就算上央先生攔下來,她也不再相信這個小少年了。

宣六遙本來就在逗她,不想這麼早說了實話,隨口編道:“師父,我帶胡不宜出去走走,順便下山給您買些吃食。”

“下山?”

“是。”

“今日外頭冷得很,這小娃兒抗凍麼?”

這觀內有結界,一年四季都很溫暖。但是沒有結界的地方就一下子冷了很多。宣六遙醒悟過來:“......我這便給她裹上棉衣。”

胡不宜是嬰兒,個子長得快,他們根本沒有替她備上合身的棉衣。

不過,辦法總比困難多。

等他們到了觀外,胡不宜已經變成了一隻......不倒翁。

因為宣六遙給她找的棉衣,是一隻粉底金絲的大口袋子,袋子的夾層裡鋪了棉䋈和羽絨,袋口上還縫了鬥帽。她的身子在袋子裡,頭露在袋口外,鬥帽戴上,粗棉繩一收,她就成了一個圓滾滾軟撲撲的球。

這只不倒翁不太安份,一雙手總是隔著棉袋戳他。大約在他把她灌進棉袋子時她已經想通,嬤嬤養就嬤嬤養,誰養不還一樣?

心情好了,就有心思跟他玩鬧了。

動來踢去,總不是太好抱,宣六遙又拿了竹簍,將她灌了進去。這下好了,清淨多了。

宣六遙揹著竹簍,和上央打了個招呼,這次是真的出門了。竹簍差不多有他身量的一半多高,胡不宜靠在竹簍邊,露著張粉嘟嘟的臉,一雙冰亮靈活的大眼睛不停地東望西望。

滿山遍野金色的陽光鋪灑,白雪厚厚地堆積著,時不時地露出些濃綠的松柏枝葉。雪地上,錦彩松鼠從這根枝頭躍到那根枝頭,將積雪抖落得紛紛揚揚,似又下了場小雪一般。

雪花蓬蓬地落上胡不宜的臉蛋,滑絲絲、涼冰冰。

她很想跳到雪地裡撒個歡,用蓬鬆的大尾巴掀起滿場風雪,把剛才那隻松鼠埋在底下只露出一顆頭顱,然後逼它:跟本小狐道歉!

想著就要做。

她雙腿一蹬,像一顆沉重的大粉丸子從竹簍裡滾出來,一頭栽進路旁的雪裡。

宣六遙只覺身後一墜,整個身子往後仰去,被竹簍墊了一墊,他啪嘰坐在山路上,待站起身時,卻覺著背上輕落落,再拿下竹簍一看,簍子空了!

啊這......

他詫異地往下望望,山路上的雪白淨完整,往上望望,一行腳印深深。

就是不見胡不宜。

哎?

他倒過竹簍抖了兩下,簍內空空,也沒有她。

餘光裡似有什麼東西在動彈,往旁邊一看,一隻粉袋子半插在雪地裡,裡頭不知什麼東西,正使勁地蹬來蹬去。

啊,胡不宜!

他猛地醒悟,撲過去拔蘿蔔似的拔出粉袋子,胡不宜吐著滿口雪水,白亮亮的細雪糊在臉上,似撲了一層亮粉。

“哈哈哈!”

她的模樣如此好笑,宣六遙怎能放過嘲笑她的機會。

未等宣六遙笑聲落盡,只聽“吐”的一聲,喉嚨裡濺進了什麼,絲絲冰涼。他閉上嘴看著她,眼睜睜看著她又朝他吐了一大口雪水,糊了個滿嘴滿臉。

修道就是修心,修心就是修道。這顆心,修掉的是得失和妄念,修掉的是痴癲嗔怪,只剩本真和靜篤。世間萬物,不論得失,即便遭千人唾罵,萬人毀謗,都牽不動自己的那顆心。

何況,只是胡不宜的一口雪水。

又算得了什麼。

轉世上仙宣六遙坦然地用衣袖抹了抹臉,一聲不吭地抱起胡不宜,抬腳將竹簍踢上山。竹簍咻地一聲不見了蹤影,想必正正好落在靈清觀的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