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一下!”宣六遙脫口而出。

傅飛燕沒有說話,等著他開口。

“把他留下。”

“不行。”

宣六遙抬頭向傅飛燕看去,她亦微低著頭看他,眼裡如秋水一般,冷而堅決。

罷了,想必阿九留在這裡,將來也會被她找到錯處,不如送回掖庭重新有個去處,運氣好的話說不準還能做些清閒的活兒。他低下頭,準備放棄了。

那個和死人只差一口氣的阿九卻突然跪了下來,磕頭哀求:“娘娘,小的知錯了,求娘娘留下我吧。”

他的頭匍匐著,一雙手直直地伸向前,手指瘦得跟雞爪一般,似只有一層薄薄的帶著青色的皮裹在骨頭上,看著很是可憐。

這三個月,他確實受苦了。

傅飛燕的眼裡也閃過一絲不忍,卻仍是狠心說道:“阿九,原本你犯的錯是可以處死的,念在也算有了補救,六皇子又一直在為你求情,今日免了你的罪責,讓你重新有個去處,你也該滿足了。”

“娘娘,小的這些日子日日思過,心裡也一直念著六皇子,當初是我沒有看好六皇子,讓殿下身處險境,小的願以餘生補過,全心全意侍候六皇子,求娘娘不要趕我出去。”阿九磕頭如搗蒜,額頭撞在地上,嘣嘣作響。

這聲音,敲在宣六遙的心上。

不過一個孩子罷了,又是被自己連累的。

他再忍不住,跳下床榻,一把托住阿九的額頭。阿九肩膀一聳一聳,有淚水滴落,打溼了宣六遙的指尖。

這一副主僕情深的畫面,令屋裡的眾人動容。傅飛燕似被架在火上,心裡不禁後悔。早知如此,就該直接打發走。

可眼下,若是她仍堅持趕阿九出去,倒顯得自己冷血無情。

她只能不情不願地嘆一口氣:“念你忠心,留下吧。往後惹敢再犯錯,定然不饒。”

阿九磕頭謝過:“謝娘娘開恩。”

他緩緩抬頭望著宣六遙,死水一般的眼裡有了活氣:“殿下,小的又能侍候你了。”

宣六遙被感動了。他點點頭,心疼地去拭阿九的眼淚,卻肩頭一緊,被傅飛燕拎到一邊去了。她不想看這種執手相看淚眼的磨磨唧唧,低頭看著他:滿意了吧?

怎能不滿意?對他好的上央和阿九,她都留下了。

宣六遙仰著頭衝她笑,杏核般的大眼睛眯成一條細縫,兩顆白白的大門牙露了出來,顯然是滿意至極。

日子平靜地過著,瘦如骷髏的阿九漸漸長出了肉,像一根原本枯敗萎靡的禾苗,慢慢恢復了挺拔與青綠。

開始時,他與別的小黃門一起,輪流跟在宣六遙的身邊,可即便不是他輪值,他也會跟著,陪著宣六遙從晚晴宮走到千山苑,下學時,又早早地等在千山苑,陪著他從千山苑走回晚晴宮。

慢慢地,他便安頓在宣六遙身邊。

阿九鞍前馬後地侍候著。

宣六遙原本一向是吃飯、穿衣自理,阿九卻開始殷勤地替他穿衣穿鞋,若是拒絕,他就會可憐巴巴地望著,一臉生怕被趕出去的委屈。像一條曾被主人拋棄過,好不容易才被重新接納的小狗,只有比從前更接納,才會安心。

宣六遙只好由著他去,漸漸也就習慣了衣來伸手、飯來張口。

墮落啊,墮落。

宣六遙常常心裡嘆著,可又覺著這樣的日子似乎是比從前更舒服。

偏偏本應是嚴師的上央對他也是慈愛有加,縱得他有時忘了師生尊卑,遇著疑問時一雙手就會不自覺地拍上先生的肩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