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物寂靜,滿天星辰如綴。

高聳入雲的靈臺山在柔潤的白月光下,升起一層淺白縹緲的雲霧。一道淺色的身影從雲霧中飄然而出,輕輕巧巧地落在山腳一間低矮的小屋旁。

那小屋帶了一個不大的院子,院子裡一顆歪脖子樹,一隻小小的石鼎。

它的屋頂,也不過到這人的腰間。

他卻不以為意,望了一眼小院子,又眼神警覺地向四周掃視。

他的模樣,看起來是個二十來歲的年青人,形似杏核的眼睛黑白分明,清亮透澈,鼻子挺直秀氣,嘴唇也生得好看,微微一翹便像桃花似的,這桃花漫天遍野地要飄到看的人心裡。一身淺白的寬袍用了最細最軟的布料,勾勒得他身量修長,偏偏還赤著一雙腳,顯得隨意而瀟灑。

只是他的手,卻帶了一絲殺氣。

一把閃著冷光的長劍握在他修長的手中,直垂而下,沾染的雲霧化成夜露,緩緩從劍尖落下,落在一片被壓伏倒地的草叢間。

抬頭間,他突然發現了什麼,腳尖踩過這處倒伏的草葉,只那麼一縱身,身影便悄無聲息地隱入了山間瀰漫的雲霧。

很快,曙光微露,林澗淙淙。

靈臺山褪去夜間漫於天地間的霧氣,變成一幅濃綠淡碧的水墨畫,它在這天地間已靜默地佇立萬餘年了,這萬餘年,恬靜得如不在人間確實不在人間,它在仙界。

山腰間高大宏偉的靈浮宮裡,住著一位深居簡出的無境上仙,他有著一股神龍見首不見尾的清冷與神秘。

此時,山腳下那間低矮的小屋內,一隻有著火紅皮毛的靈狐正從睡夢中醒來。

它睜開眼睛,做的第一件事便是輕撫自己的柔順毛髮。

昨晚睡得有點沉,原本根根分明、泛著光澤的狐毛被壓得有些變了形,尤其那蓬鬆如傘的長尾,此時糟塌塌的,像被自己在睡夢裡啃咬過一般,怎麼也撫不順。

不過也不打緊。它抱起長尾“吐”的一口,頗有信心地將長尾鋪在床上,用一塊顏色參差不齊的瑪瑙梳像刮魚鱗似的,上下梳理了數遍。倒是順了許多,卻仍有幾處狐毛微微翹著,顯得仍有些不太服氣。這脾性,跟它的主人差不多。

主人自然也是不服氣,小樣的,還治不了你了?

它抱起長尾就啃,哦不,就舔,舌頭上的倒刺根根分明,像是無數把鐵梳湊一起,和著它的唾液,雷厲風行地梳過每一根狐毛。它似乎聽見了狐毛們的哀嚎與服軟,心中升起一股得意。

突然,它的整個身子僵住了,抱著長尾,一動不動。

許久,它的耳朵微微動了一下。靈狐慢慢轉過頭來,褐亮的長杏仁般的眼裡充滿愕然。

啾啾,屋外有鳥雀鳴叫聲,清脆好聽。

它們已經叫了一大早了,真個是“春眠不知曉,處處聞啼鳥”。可是此間應是“夜來不聞風雨聲,花落泥間知多少”,因為昨晚安睡之前,它已照例佈下結界。

結界會將整個院落與屋子牢牢罩住,與外隔絕,可這鳥雀的鳴聲似乎就在院中。它們如何進得來?

莫不是自己昨晚忘了?那......

一絲焦灼慢慢從靈狐的心裡升起,它不自覺地又舔了兩口長尾,才鬆開爪子。已經顯出蓬鬆形狀的長尾轟然落下,順便將軟草織成的細席撣得一塵不染、四平八穩。

長尾一甩,玲瓏的狐足凌空虛點,它輕巧地躍下床蓆,倏忽間衝到院中。

抬頭看,院落上空一層淡淡的淺藍,那是結界的顏色。

曾經它佈置的都是無色結界,連它自己也看不見,結完後總要用手摸一遍才能安心。不過第二日醒來時總能見著有撞暈的鳥雀落在界邊,現成的不勞而獲,令它樂不可支。只是有次被路過的無境上仙看到,他默默地站在院外,眼裡平靜卻無聲的譴責將它逼得無處可逃。鳥雀在它手裡捂了冷了又熱,終未成咽。

後來,它當著無境上仙的面,將結界改成淺藍,既不遮了光,又能讓那些眼光不怎麼靈敏的來往鳥兒及時發現,免得再一頭撞上。上仙才點點頭,轉身離開。

此時,結界仍在。可是院裡的樹上,確有兩隻鮮嫩的知更鳥蹦來跳去。

結界外,正是那高大不見全貌的靈臺山。

山腰上白色的雲霧慢慢地翻滾著,靈浮宮硃紅色的圍牆在雲霧後時隱時現,頗有些你想看時看不見,不想看時卻又現的傲驕勁。就像裡邊的主人一樣,它不想看見他時,他站在五尺外看它,此時,它想看見他,他卻躲在這深宮高牆背後,任它在心裡千呼萬喚,也不出來。

靈狐默默想著,那位無境上仙,此時他在做什麼呢?

叮。

靈浮宮的銅鈴似被它探尋的目光打動,嚶嚀一聲,和著樹間的鳥鳴:哎,你聽見了嗎?

它聽見了。

它在自己佈下的淺藍結界裡,聽到了它們的聲音。

哪裡出了問題呢?靈狐百思不得其解,仰頭四顧,淺藍的結界在碧藍的天際下,幾乎融成一體。

它皺皺眉頭,一伸手,淺藍褪去,粉紫漫過,院內像是下起了漫漫花雨,連著它的小爪爪也鋪上了一層美麗的粉紫色。

它仰著頭,終於發現了問題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