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梅

崔望熙被符染恭恭敬敬送出了大明宮,一路上禦林軍嚴陣以待,他瞥了兩眼,有些面生,好像是抽調的王寒英麾下的人。

原來宋攖寧留有後手,怪不得那樣冷靜。

他畢竟人在宮闈,若彼時未能談妥,惹怒了她,帝王一聲令下,或許真的有可能直接將他下獄,打崔氏一個猝不及防。

而霍昇此次入京,也未帶兵馬,宋攖寧得知了節度使潛入京畿後已加強防備,他也很難返回隴右去與霍家軍會合。

馬車緩緩駛出宮城,在崔府門前停下,朱紅的大門映入眼簾。

街道上的行人寥寥無幾,此處住著幾家大姓,靜謐安寧,無人敢來打擾。

崔望熙捧著茶盞,心中難得有些踟躕。

二十餘年運籌帷幄,雲淡風輕,以天下山河作棋局,肆意從容,今日被喜愛的女郎殺了一招。

攻他的心,謀他的人。

他嘆了口氣,指尖摩挲著杯沿。

那個位置,正是宋攖寧端給他時,所捏住的地方,似有餘溫尚在。

或許,從送出那幅畫開始,他就已落於下風。

他該怎麼做。

是放棄從前種種準備,自此安心做她的座下臣屬,獻上一切,與萬人之上的皇權失之交臂,還是君臣就此決裂,兵戈相見,那麼此路只餘生死。

他要江山......嗎?

答案是當然。

但他要江山的初衷,其實並非出於想要權傾天下永世留名,而是期盼生民和樂,社稷安寧。

彼時上皇已有退位的想法,無心政事,東宮皇太女天真純稚,如一張幹淨無瑕的白絹,不諳世事,有時還會偷偷溜出宮玩。

這樣的小女郎,該怎麼去對付雄踞一方的節度使,讓自己帝位永固呢?

而後野心如燎原之火,寸寸燃燒,他朝著權力之巔,一步一步靠近。

他不覺得高處寂寞不勝寒冷,紫袍加身蹀躞玉帶,令他倍感遂意。

宋攖寧說,給他一個機會,是出自惜才而不捨,出自對戰火紛爭的反感,出自對帝位、對萬民的考量。

有沒有一點,因為崔望熙......這個名字呢?

“大人,不進去嗎?”

風乍起,衣擺翻飛,崔岐飽含擔憂的聲音將他的思緒拉回現實。

崔望熙捧著空蕩蕩的茶盞,不疾不徐地踏上臺階,入府。

書房。

“陛下要見我?”霍昇焦慮不安地在案前踱步,一轉頭,卻見崔望熙正拿著一枚小勺子,從木匣裡舀出幾朵幹枯的白梅,另一邊,是上好的清茶。

“你怎麼還有心思搗鼓這些!”他撥弄著刀柄,語速飛快,“陛下知道我在京畿了,這該如何是好?”

節度使私自入京乃是重罪,若是三司追究到底,甚至可能被視作謀逆。

沙場之上無懼生死,可不代表霍昇這樣的關頭不會慌張。

“如此慌亂,還敢與我合謀?該說你膽大還是膽小?攖寧已經傳令隴右行省,宣節度使入京,你,不要擔心了。”

“傳令隴右宣我入京......攖寧?”霍昇連忙捂住了嘴,不可置信地瞪著崔望熙。

“崔四!你喊陛下什麼呢?”

“攖寧。”崔望熙從風爐上拎起小銀鍑,打著圈兒沖刷著白梅花幹,水氣彌漫,苦香氤氳。

“你......不許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