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蘭

五日後,在大明宮一處僻靜殿閣養病的賀蘭錯,敏銳地察覺到了不妥之處。

周圍給他送藥施針的宮人和太醫皆神色惶惶,似是發生了什麼大事。

他連忙隨手抓住一人,迫不及待地問道:“宮外怎麼了?出了何事?”

宮人哆嗦了一下,緊張地搖搖頭:“大人安心休養,外面什麼也沒發生。”

“不可能!”賀蘭錯的腦中飛快思考著,“河西行省是不是起兵了?他聯合突厥,從隴右一路攻入京畿,所以你們這兩日總是慌慌張張!”

他經歷了幾遭事後,本就疑心病重,而今聞言面色瞬息煞白,高聲叫著:“我要見陛下!快,替我去求見陛下!他與阿史那莫明合盟,兵力強大,萬一——”

宮人被他抓著袖子,紋絲不動,眸中帶著些探究,輕聲問道:“誰與突厥合盟了?”

“是、是昔年被陛下所夷的雲氏,他跑出來了,他還另有身份,我要見陛下!”

“節度使大人還是安安心心休息吧。”宮人推開他的手,十分無奈,“大人見了陛下,又能有什麼辦法呢?”

她的話已是明示了大鄴正陷入戰亂紛爭之中,賀蘭錯的額間浮上薄薄的冷汗,他胡亂擦了幾下,口中呢喃:“有辦法的,我知道......”

不遠處傳來了一陣細微的腳步聲,宋攖寧的話間帶著散不去的疲憊:“賀蘭愛卿知道什麼?鬧著要見朕?”

賀蘭錯來不及深思為何帝王來得如此之快,立刻上前詢問她,“陛下,外面、外面可是......”

宋攖寧拂袖坐下,垂著頭,輕輕嘆了口氣:“這兩日......這兩日政務忙碌,愛卿身體如何了?”

“陛下!聖人!”他拖著未愈的病軀,膝行幾步,“您能否將真相告知於臣,臣定為您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殿中陷入了久久的沉默,柔和的春風卷簾拂過,清脆玎玲,若有若無地回蕩著。

一旁的博山爐吐著嫋嫋雲煙,沉水香悠然清淺,卻安撫不了兩顆焦躁的人心。

“是。”宋攖寧終於開口,“河西那邊,的確出了事......因著那是節度使的地盤,所以朕心中有些忌憚,未叫人告知愛卿。”

賀蘭錯忙不疊地應下:“應該的應該的,聖人聖明。”

“朕聽說,那是朕的......表兄?他沒死嗎?”

“對!他不僅是您的表兄,更是前朝平王的後嗣,本名獨孤熾!如今更是與外族突厥勾結,企圖禍亂大鄴江山啊!”

平王乃是獨孤王朝末帝的長子,國朝傾覆之時,他趁亂逃出,一路流亡至最偏遠的河西,保全了最後一絲血脈,以期捲土重來。

宋攖寧端起桌上的茶盞,看著清亮澄明的茶水在杯中晃動,餘光瞥見賀蘭錯被汗水打濕的鬢發,微微勾起嘴角。

茶水已經冷澀,宮人們遙遙站著,無人敢上前。

“獨孤......熾?”她緩緩重複一遍,“愛卿是如何知曉的?”

“聖人,臣、臣有苦衷在身......”

“愛卿的忠心,朕自是看在眼裡。”宋攖寧叩了叩桌子,靠在椅背上,“來人,給賀蘭大人賜坐。”

賀蘭錯揉著發麻的膝蓋,低頭向她謝恩。

桌上換了新沏的茶水,熱氣騰騰。

“大鄴如今正處在萬分危急之時,剛剛愛卿所言,似是有應對之策,可願說來聽聽。”

所謂“物外山川近,晴初景靄新。芳郊花柳遍,何處不宜春”,宋攖寧口中 “萬分危急”的大鄴京畿內,家家戶戶正準備著踏青賞春,湖邊細柳青綠茵茵,山中的花樹簇簇開放。

而大明宮卻陰雲密佈,氣氛凝重。

此話一出,賀蘭錯頓時躊躇起來,彷彿有些為難,“聖人......”

宋攖寧十分不解:“愛卿先前鬧著要見朕,言之鑿鑿有應對之法,如今怎麼......?”

白瓷茶盞被放回桌上,“噠”的一聲,幾滴水珠濺了出來,沾濕了指尖,她不緊不慢地捏著帕子擦拭。

賀蘭錯與獨孤熾共事許久,手中定是有著不少能對付他的方法,甚至許多機密也盡在掌握,現在卻憋著不願說,那唯有一個理由——想和她談判。

“愛卿也是為難吧,不如先與朕聊聊?”她抬手,簾後守著的宮人盡數散去。

“聖人,臣自知治理不嚴,以至於河西行省境內,竟出了這樣大的亂子,只求聖人饒我一條性命,給臣一個將功折罪的機會。”

“愛卿為大鄴鎮守河西多年,使得百姓安然度日,此次的苦衷,朕自是明白的。”她親自彎腰將他扶起,“朕豈是那蠻不講理之人,愛卿莫要因此而憂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