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 章 縣試之一

“霖哥兒, 我同你一起過去。”沈江雲幫他提著考籃,一路送到了順天府衙門外頭。

沈江霖在一眾考生中,年紀應該算是最小的, 比起成年男性的身高,沈江霖混在人群中根本連頭都看不見, 沈江雲實在是不放心他一個人。

天上的雪花簌簌而下,下得越來越大了,不一會兒, 許多人身上都落上了一層白雪, 順天府衙門的飛簷翹角之上亦是鋪了一層白茫茫的絨毯,沈江雲撐起了油紙傘, 用身體盡力給沈江霖擋去風雪,看著這個天氣, 沈江雲憂心忡忡, 原以為可能這雪下一會兒就能停,但是看眼前這個情況,竟是越下越大了!

兄弟兩人擠到了前頭,很快就和沈江霖族學中的同窗碰了頭, 見有人照應了, 沈江雲也鬆了一口氣。

很快, 幾個官差出來趕人:“非考生不得入內, 送考的家人速速散去, 不要影響考生進來!”

官差鳴鑼開道,沈江雲不能再往裡送了, 千言萬語只化作一句:“好好考!”

尚未來得及再多說幾句,就順著擁擠的人潮往後退去。

沈江雲已經考過了縣試和府試,今年只需要參加院試便可, 所以到了這裡,需要沈江霖一人去面對了。

這次族學中有四名學生同樣一起參加科考,分別為沈萬吉、沈貴生、沈越以及沈青禾四人。

這四人年歲都已經十五六歲了,瞧著都是大人樣,站在沈江霖身邊明明沈江霖要比他們矮不少,但是這四人都是對沈江霖恭恭敬敬的。

他們都是第一次參加科考,一來是在族學中學的時間最久、基本功最紮實,二來則是年紀也到了該下場試一試的時候,沈江霖點評過他們的課業,認為他們可以試試,否則這裡面的沈貴生和沈越壓根沒想過要參加科舉。

雖然最近一年他們都有發奮學習,但是在他們的心中,好好學習之後的目標,應該是多識一些字,多懂一些道理,透過霖二叔的考核,為以後能成為掌櫃或是賬房做準備。

這次的下場考試,所有銀子都是侯府出的,就連考籃等物,沈江霖也派人給他們各送了一份,免去他們的後顧之憂。

他們家貧,無力承擔一次又一次的科考費用,所以對於沈越和沈貴生來說,這是他們第一次參加科考,也可能是最後一次參加科考,自己是不是這塊料子,一次見分曉。

五人方可結保,沈家子弟五人正好互相結保,再是方便不過,同時他們還請了廩生作保,廩生則是在考中秀才後,成績優異者方能成為廩生,一個縣學的廩生只有二十人,京城之中人才濟濟,能在京城被選拔為廩生的,足以可見其絕非浪得虛名之輩。

其他鄉間之地,請一個廩生作保,一般是三兩銀子一個人頭,但是在京城要找個廩生作保,則要十兩銀子一個人頭,也就是說,一場縣試,京中廩生可收入囊中至少五十兩銀子。

十兩銀子,哪怕對對京中百姓來講,也是一筆巨大的開銷。

科舉之路,充滿了錢權利益,在剛剛踏足科舉試場的那一刻,已經讓諸位考生深刻領教到了。

不過這是針對毫無人脈的普通考生,沈江霖的作保人是楊鴻,楊鴻去年考中秀才,以優異成績成為廩生之後,得知沈江霖要下場,毛遂自薦成了沈江霖等人的作保人,倒是讓沈江雲好好地承了楊師兄一次情。

風雪之中,諸多考生湧到了順天府衙門前,擠擠嚷嚷地找著互相結保的人,先找到彼此的,五人一組聚在一起,或是討論今年有可能的考題,或是還在揹著經義、請教別人自己這裡對不對;尚未找到結保人的,更是急的如同熱鍋上的螞蟻團團轉,就怕在關鍵時刻對方沒到,四處找人呼喊,饒是大家都是讀書人,此刻也像菜市場一般,沸反盈天。

突然,衙鼓三號,順天府衙門兩邊洞開,兩排執事拿著肅靜的牌匾左右均列,官兵身穿軍服、腰胯寶刀,腳步迅捷地從衙門內依次而出,兩個書吏搬來書案和官帽椅,衙門前數十盞燈籠依次亮起,一名身穿緋色官服,外罩狐裘大氅的官員,邁著四方步前來。

衙門前東公街上瞬間一靜,不管找沒找到同伴的人,此刻都不敢再發出一點聲音——主考官順天府尹謝大人到!

沈江霖站在人群前排,眼皮輕輕一掀,忍不住心底有些吸冷氣:嘶,好大的官威啊!

這便是時代的不同,在這個年代,官員與白身之間的階級分明,壁壘立現。

衙門的雜役圍起暖棚在謝府尹身邊,腳邊已經點起了暖爐,熱茶置於手邊,謝識玄掃視了底下的一圈學子們,說了一聲:“開始吧。”,自己在官帽椅上落座,開始監督搜驗。

天寒地凍,萬裡飄雪,沈江霖尚且有皮毛覆身,被沈家子弟圍攏在中間擋去風雪,許多學子只著棉布單衣,凍的瑟瑟發抖,但是在謝府尹面前,連腳都不敢跺一下,只讓腳趾在冰冷的靴子裡,慢慢麻木僵硬掉。

衙役維持著秩序,將學子們很快五人五人一組分好排好隊,一組五人需要在主考官面前,脫去上衣和鞋襪,然後一隻手拿著自己的衣物鞋襪,一隻手拿著考籃,給搜子們檢查。

許多人冷到嘴唇青紫發顫,整個人都在發抖,若是遇到倒黴一點的,前面的人考籃裡搜查出一些可疑的東西,搜子要反複查驗確認,那排在後面的考生就要赤裸著上身光著腳忍受更長時間的煎熬。

雖然沈江霖已經聽過兄長的描述,但是真的到了這一刻,還是心中挺震驚的,既震驚於科考的紀律之嚴,又震驚於考生的沒有尊嚴。

望著暖棚裡坐著,似乎是在圍爐煮茶般閑適的謝府尹,沈江霖隱隱明白了,為什麼這個年代的讀書人對做官有如此強烈的執著了。

輪到了沈江霖他們五人,幾個族人讓沈江霖排在第一個,好快速搜查完快速把衣服穿上。

沈江霖脫下外衣的時候還是忍不住凍地哆嗦了一下,小腳踩在混著雪水的青石板地上,寒氣從腳底竄到了眉心,心中哪怕已經做好了受凍的準備,此刻也架不住寒意來襲,沈江霖一向是一個要風度的人,此刻也只能含胸縮背,盡量減少自己的面板在空氣中暴露的面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