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道海水深,不抵相思半。

這是對情比金堅的另一種浪漫解釋。

然而,外形已然邪祟化的男子浮在海面上,八隻腕足相抵。

其嘴唇渾然不動,卻十分詭異地不知從何處發出聲音,如此唸唸有詞:

“佛曰:人繫於妻子舍宅,甚於牢獄。牢獄有散釋之期,妻子無遠離之念。情愛於色,豈憚驅馳。雖有虎口之患,心存甘伏。投泥自溺,故曰凡夫。透得此門,出塵羅漢。

“我若是不拋下妻女,如何證得羅漢果位?”

男子的神色無喜無悲,泰然自若,與得道高僧真真沒什麼不同。

嘖,這法慧紀末期,真不愧是廣義上與狹義上皆能以“末法”形容的時代啊。

天地大劫即將到來,靈氣逐漸枯竭;而人們對於佛法之解,卻連小乘都算不上。

張栩聞言,無奈地搖著頭,愈想愈覺得荒謬至極,乾脆放聲長笑,戲謔說道:

“呵!牢獄外也好,牢獄內也罷,心中無鎖鏈,何處不安生?悟道者既不在廟,也不在觀,而在於心!

“既然你已拋下,想必你已然六根清淨,無明煩惱已斷。已了脫生死,證入涅槃?不如試試我這一劍,羅漢?”

言盡於此,少年手掐飛劍訣,一式“白雲出岫”劍意所衍的劍氣,由點蒼赤金劍上飛速生出,對準了邪祟化男子,隨時都能發出。

此招的速度雖然不如“風送紫雲”,但是勝在聲勢浩大,範圍寬廣。

劍氣未至,海面卻瞬間被劍意影響,颳起了大片陣風,將漁船“呼”地一聲推動,船體劇烈晃動了幾番,最終順從著海風的擺弄,遠離了男子身旁。

那名男子驀然回首,悵然若失地看了一眼載著自己家人遠去的漁船,低沉地吐出幾個梵文:

“嗡,嘛,若,哉,盟,娑,哈……”

此乃藏身咒,道門與佛門皆有,咒語雖然不同,效用卻是差不多。

一道微弱的佛光生出,咒語生效,勉強將男子與張栩一同隱去。

船艙中,憔悴女子在顛簸中先行醒轉,心急如焚地尋了一圈丈夫,無果,她只能憂心忡忡地張口喚醒女兒。

後者在孃親的呼喚下醒來,扶著船舷艱難地坐了起來,眼角還帶著分明的淚痕。

趁著孃親正在叫醒身旁的阿爺時,小女孩帶著一絲希冀,探出頭來,往海上環顧了一圈。

煙波渺渺,一望無際——

哪裡還有爹爹的身影?

她不經人事的臉上有某種東西在崩潰,小手扶著船舷痛哭了許久。

淚珠如同孃親從前那串斷了線的海珍珠,啪嗒啪嗒地掉落在船板上。

突然,她記起了什麼,小手激動而顫抖著從懷裡抓出一隻兩寸長、五分寬的鋼片小魚。

此物叫“指南魚”,經過磁石磁化加工,擁有了類似司南的作用,能在水面上分辨方位,是漁船辯位的重要工具。

爹爹說,有了魚兒,就能回到家了。

小女孩匆忙地拿起阿爺飲水的碗,往碗中倒了半碗水,不顧老人的訓斥,將指南魚微微凸起的那一面朝下,放進碗中,急不可耐地等待魚兒轉向。

爹爹肯定是回了家!魚兒轉向了,那邊便是南邊。

家在西南邊,只需要船循著魚頭的方向划進,看到了仙人礁,再往西邊直走,就能安全到家!

“阿囡……爹爹、在這……”

遠處,男子腫脹的嘴微微張開,從不如何受控制的喉嚨中,艱難地擠出六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