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州府的後衙牆體極高,周圍也沒有任何可以扶靠的樹木、花草,更無可攀爬的附手之物。何亞卿將手按在圍牆之上,卻發現這青石磚砌就的牆體上刷了一層泥漿,雖然說不上光滑,卻決計沒有窩窩坑坑的地方,讓他想找個著腳之處都不行。

他想了想,後退了幾步,打算接著起跑的衝勁踩在牆上,翻將出去,可還沒等他發出力,旁邊一個人聲突然響了起來,道:“何家少爺,您大半夜的不睡覺,跑來這裡做甚?”

何亞卿嚇得腳都扭了一下,轉過頭去,卻是張璧笑呵呵地站在不遠處,對方手裡提著一個燈籠,可燈籠裡的蠟燭卻沒有點燃,若不是聽著聲音耳熟,這烏漆墨黑的,他還真不敢認。何亞卿還未來得及答話,張璧又道:“何家少爺快回去休息罷,我家老夫人與姑娘臨時決定,明日要去遊逛灕江,本要尋您,誰知您這廂已經睡了,正巧如今遇著,也不用明日再說了。”

語畢,裝做自己什麼都不知道的樣子,拱衛著何亞卿回了房。

何亞卿根本不曉得自己是哪裡走漏了風聲,雖有明日可以同周秦共遊灕江這事打著底,可他所圖並不是一日共遊,而是長久相處。若要從正途走,必要有了軍功,得了功名方才有那麼一線希望,他本來打算今夜連夜趕路,爭取在後天追上護國公的隊伍,努力將自己推銷給未來的叔叔,誰知出師未捷,讓他恨也不是,惱也不是。

好在他想來性子爽朗,從不鑽牛角尖,既是已經被抓,便安安心心睡了個大覺。

次日一早被下人叫醒,何亞卿換了衣服前去給趙老夫人請安。

一進門,祖孫兩已經在裡頭說話了。

周秦見他來了,不由笑道:“何三哥昨晚睡得可好,沒摔著吧?”

何亞卿鬧了個大紅臉,小聲道:“周妹妹想到哪裡去了……”

趙老夫人笑了笑,道:“你個小促狹鬼,沒事捉弄人家幹嘛,我叫你打發個人去伺候何家小三,你偏偏不讓,還要給他跑出去了再叫人給攔下來,若是出個什麼岔子,你要怎麼收場?”說著白了周秦一眼,道,“去,還不快給你何家三哥道個歉!”

何亞卿這才曉得昨日自己的打算早就叫人家知道了,只覺得丟臉極了。

卻見周秦俏生生地朝著自己走了過來,福了一福,笑得十分高興的樣子,道:“何三哥莫生氣,邕州那邊情況不明,桂州也只是暫時安定,二叔跟哥哥都已經去了邕州,只剩我與祖母在桂州,若是你也跑了過去,我們兩個婦孺,卻是要交給誰來照看。還望何三哥好好思量,留在桂州好好看顧我們祖孫兩罷。”

她這一席話聽起來全然是從自身角度出發,可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這是給何亞卿面子,架著梯子讓他下臺。何亞卿聽了她的軟話,雖是知道不過是哄著自己而已,卻是心裡覺得甜滋滋的,暗道:罷了,所謂英雄難過美人關,自己雖不是英雄,可對著喜歡的人,硬不起氣也是正常的……如今已經走到這一步,只能以後的事情以後再說了,往好處想,若是能在這段日子裡讓趙老夫人覺得自己可靠,又討了周秦妹妹的歡喜,也算得上是有所收穫。

至於功名之事……只求父親看在自己言辭懇切,又是一心為了有出息的份上,不要來信逼著自己回京,若是能跟著護國公掙個前程,也不負自己來此走上一朝了。

三人用過早食,便一同出了門,很快到了灕江邊上。

周嚴南下邕州,為了安撫桂州城內上下的憂慮之心,趙老夫人昨日請了府衙上下的官夫人去做客,聽了一回戲。

今日帶著周秦出門,表面上是大張旗鼓地遊灕江,實際上是為了向滿城的官民表示,所有局勢仍在護國公的掌控之中,周嚴的老母、侄女都在桂州,仍然是安心玩樂,一切都與往日無異,既沒有打算躲往內陸,也沒有龜縮在府中,不敢出來。

何亞卿原本不明白這裡頭的意思,直到他見趙老夫人大張旗鼓地繞著最遠的路,帶了許多護衛,圍著大半個桂州城走了一圈才到了江邊,城中上上下下,人人見了都指指點點,頓時悟了過來。

他暗暗感慨,覺得不僅行軍打仗是一門高深的學問,這坐鎮留守,也有許多值得注意的技巧,於是更留意起趙老夫人的一言一行起來。

幾人順流而下,看著天色已經接近午時,就在途中一處寺廟停了下來,打算去裡頭暫歇一會,再由陸路回城。

那寺廟雖小,倒也乾乾淨淨,裡頭不過四五個常住的和尚,又有兩三名掛單的,正圍在一桌,吃著一小盆青菜豆腐拌飯。

張璧先去打點好了,又請了個老和尚出來同趙老夫人說話,周秦見那寺廟後頭有一樹早桂開得極好,後院裡頭也沒人,便踏出去細賞那桂花。

那早桂需要一人環抱,不曉得已經栽種了多少年了,花兒點點綴綴的。桂花香氣向來濃郁,周秦站了一會,便要回去,卻聽有人在後牆之後竊竊私語。

一人聲音較為滄桑,“我雲遊四海已經三十餘年了,還第一次見著這樣有意思的,哪有遊方之人見了寺廟不進來拜會的。那老和尚叫進來坐一坐,又不要他什麼,不過見同是佛門子弟,請著吃一碗飯罷了,他們倒好,像火燒屁股似的,跑得比兔子還快,一句客氣的話也不曉得說。”

另有一人笑道:“天下之大,無奇不有,你說我們從柳州來這一路,遇上多少逃難的同門了?有一兩個不曉事的,再正常不過了。”

原來是兩名遊方和尚在說話。

周秦忙退了出去。

在這寺廟中只喝了幾口水,略坐了坐,三人就出發回城了。

趙老夫人與周秦分別坐了馬車,何亞卿騎馬,隨行的又有幾十名護衛,浩浩蕩蕩朝桂州而行。

走到一半,周秦見路邊有一大片桂樹,裡頭有十餘棵開了小撮小撮的花,那花朵黃白間夾,十分的小巧,於是掀起簾子準備仔細瞧瞧。

她本意是看花,卻不經意間,看到路邊走著兩名和尚,俱是揹著行囊,一身塵土,衣服已經十分破舊了,腳上的鞋子卻還有六七分新。他們見了這一隊人馬,其中一人有些著慌,拉了拉另一人的袖子,兩人朝著車隊看了一眼,往路旁讓了讓。

周秦總覺得這兩個和尚有些怪怪的,卻又說不出來有什麼不對。(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