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言溪在床上躺了整整一天。

她時而迷糊、時而昏睡、時而進入一種意識抽離的茫然狀態。

她的頭還在疼,持續不斷、頻率一致地疼,這種疼毫無辦法,疼的她想撞牆,疼的她想把頭顱切開來看看裡面是不是有隻手在撥弄她的腦仁。

過去一天,她小便失禁了兩次,癲癇了一次,她的體能恢復不少,雙手和右腳都能正常活動了,唯有左腳還是無法完全發力,但相比剛甦醒時,已經好了許多,至少可以觸地行走了,她並非整隻腳都不能發力,只是兩根腳指頭。

醫生給她做了腦損傷鑑定,確認顱腦輕度損傷,後遺症包括頭疼、噁心嘔吐、間歇性大汗淋漓等,主要併發症為癲癇,目前診斷為輕型癲癇,單次持續時長在一分鐘鍾之間,間隔二十小時左右,劇烈活動可導致癲癇提前發作,需控制情緒,避免高強度體力勞動。

至於小便失禁和左足腳趾失控,屬比較少見的後遺症,通常只在中度以上腦損傷患者身上見到,系中樞神經受損導致肢體部分偏癱引起,但核磁鑑定中並未發現蘇言溪中樞神經有明顯受損痕跡。

鑑於過去二十四小時內,蘇言溪只在第一個小時和第六個小時有過兩次小便失禁,左腳已能輕微發力,予以用藥觀察,臥床休養,三天後,再做腦部鑑定。

蘇言溪被轉入單人病房,護士將她的個人物品放在床頭櫃中,主要為衣物、錢包和手機。

護士告訴蘇言溪,她奶奶的屍體存放在殯儀館內,屍身完整,讓她無需擔心。

經過一天的休養,蘇言溪的思維和意識恢復不少,但記憶還是割裂的,自殺的過程完全想不起來,為什麼自殺也想不通透,腦海中只有幾個模模糊糊的畫面,一瓶酒,酒中有一條蛇,每次想到蛇,頭疼就開始加劇……

孟小瑤來看過她兩次,第一次來的時候,蘇言溪在毫無知覺的情況下睡著了,第二次來的時候,蘇言溪精力好了,也能緩慢說話了,和孟小瑤多聊了幾句,她看出孟小瑤精神不佳,黑眼圈很重,她問孟小瑤,孟小瑤說是擔心她擔心的。

蘇言溪還問了鍾程的情況,孟小瑤說住院費都是鍾程繳的,鍾程忙前忙後,忙的昏天黑他,等忙完了就會來看她,蘇言溪並未追問,但隱隱有些不安。

蘇言溪本沒打算看手機,因為護士說近期頻繁接觸電子產品,不利於大腦恢復,而且網路上罵聲太多,看了會影響情緒。過去一天,她一直安耐著看手機的衝動。孟小瑤離開後,她實在忍不住,從床頭櫃中取出手機,想給鍾程打電話,發現沒電了,她讓護士幫忙充電,充好電後,立刻給鍾程打電話,提示關機。

她檢視微信和簡訊,均沒有鍾程的留言。

她感覺不對勁,上網看新聞,這才得知鍾程被抓了。

昨天上午,鍾程在莫靈山墓園被抓,他在公共場所暴力毆打他人,構成故意傷害罪、尋釁滋事罪,目前已被行政拘留,後續如何,需視被打者傷情鑑定而論。

蘇言溪當即和拘留鍾程的派出所取得聯絡,預約了會見鍾程的時間。下午三點,蘇言溪不顧醫生的反對,拄著柺杖,私自離開醫院,前往派出所會見鍾程。

鍾程看到蘇言溪後,喜不自勝。

兩日沒見,鍾程鬍子拉碴,面色發黑,看起來滄桑不少。

蘇言溪已從網上得知鍾程將紅毛小夥打成了鼻樑骨折、眉骨開裂、輕微腦震盪、牙齒掉了兩顆、面部多處軟組織損傷,住院後很快就甦醒,但一直嚷嚷著腦殼疼,動不動就裝昏迷,院方已經給他做了傷情鑑定,屬輕傷。

按照《刑法》規定,打人致輕傷以上後果的,處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管制。

除非獲得當事人諒解,出具雙方

認可的合法諒解書,才可免除刑事責任。

一言以蔽之,需要賠錢。

兩人開口的第一句話是一樣的:「你怎麼樣?」

鍾程笑笑,率先回答:「我還行,這裡管吃管住,就是蚊子多。你怎麼拄著柺杖啊,看起來很虛弱的樣子,醫生怎麼說?」

蘇言溪如實說了她腦損傷的事,鍾程聽後,神情黯然,握緊了拳頭。

蘇言溪已經看過新聞,也向醫生確認了,是鍾程救了她,要是沒有鍾程搶救的那三分鐘,她必死無疑,她對鍾程只有感激,雖然她想不起當時為何自殺,但現在她想活著,即使頭疼、癲癇、小便失禁,不再是一個正常人,她也想活著,因為只有活著,才有希望,也只有活著,才能弄清事情的真相。

「我會慢慢好起來的。」蘇言溪笑著說,她的笑容有些蒼白,但眼睛裡多了一絲光亮。在醫院時,她還感到難過委屈,覺得這種事不該發生在自己身上,但看到鍾程後,她釋懷了許多,也許是鍾程給了她心靈上的某種支撐。

蘇言溪深吸一口氣,挺了挺彎曲的腰肢,說道:「你的事才比較棘手,必須趕緊處理,拖下去對你很不利。民警沒幫你協調嗎?你要被拘留多久?」

鍾程聳了聳肩,一臉無所謂:「協調了,那個紅毛小夥開口就要一百萬,說沒有一百萬就讓我坐牢,我都懶得理他,我寧願坐牢,也不會給他一分錢。」

蘇言溪料到鍾程會這麼想,所以才急著來見他,她語重心長地道:「如果坐牢,你就廢了,而且即使坐牢,你也要賠錢,不會少太多。你把他打成輕傷,本就需要負法律責任,花點錢,一是幫你換時間,二是給你留一個清白底子。你這麼年輕,沒必要因為這點小事,一輩子被汙點壓著。真坐牢,得兩三年,這兩三年時間你也能賺不少錢了,更何況你還享受了自由。你想想,是不是這個理?」

鍾程神情嚴肅:「你說的我都懂,但我不想讓紅毛得逞,他在訛我。」

蘇言溪心平氣和地道:「我能理解你,但現在的情況是,法律是站在他那邊的,我們只能做出妥協。」

鍾程忽然提高音量:「可他踩踏我妹妹的墓碑!我不該打他嗎?」

蘇言溪伸出雙手,穿過鐵柵欄,握住了鍾程的手,點頭道:「該打,是我也會打他,但你不該為此坐牢,不值得。你就當花點錢,合法打了他一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