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言溪背靠牆壁,身子緩緩滑落,雙手捂著臉,眼淚汨汨流出。

她無聲地哭泣,悲痛欲絕,奶奶的死猶如一把尖刀,刺入她心臟,來回絞動,痛的她喘不上氣,過往的記憶蜂擁而來,如潮水般將她吞沒。記憶中奶奶的臉似乎永遠都是褶皺的,她小時候甚至問過奶奶,說奶奶你怎麼一出生就老了呢,奶奶回答說,天底下所有的奶奶,都是一出生就老了。

無聲的哭泣慢慢轉為有聲,最開始是輕微抽泣,後來逐漸響亮,她感覺自己回到了小時候,六歲的時候,甚至更早以前,每次她哭叫,首先出現在她面前的,永遠是奶奶那張褶皺的臉,奶奶用佝僂的身軀將她抱起來,放在肩頭,輕拍她的後背,用歡快的聲音給她唱兒歌,後來她才知道,那首陪伴她整個童年的兒歌,竟是奶奶自己編的。歌聲在這時傳入蘇言溪的耳朵,她聽見奶奶在哼唱:小溪小溪快長大,長大長大變成河,河水河水匯入江,大江入海,汪.洋無邊際呀!

歌詞中融入了奶奶對蘇言溪長大成人的期盼,每每唱到最後六個字,奶奶都會提高音量,拉長音調,將蘇言溪大幅度地搖晃起來,像是要拋向空中,許多時候,蘇言溪都是在奶奶的歌聲中入眠的,夢裡有小溪流水,有奶奶潺潺的歌聲。

蘇言溪的哭聲越來越大,最後成了嚎哭。

淒厲的嚎哭在走廊中來回盤旋,像風颳過每個人的耳膜。

蘇言溪想起了最近幾年,男友死去後,她陷入精神低谷,也正是那兩年,她疏忽了奶奶,沒注意到奶奶的身體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差。當奶奶下樓暈倒被送往醫院搶救時,心臟病已經嚴重到必須做手術的程度了。

做了手術之後,蘇言溪想將奶奶接到她身邊照顧,但奶奶執意不從,上了年紀的奶奶性格變得十分執拗,不惜摔打傢俱,大喊大叫來反抗蘇言溪,堅持一個人住,後來病情反覆,必須要專業人員護理,不得已才去了養老院。也正是那幾年,蘇言溪和奶奶的關係變差了,不過變差只是表面上的,她們對彼此的牽掛從未放下。..

蘇言溪知道,奶奶執意去養老院,是不想給她增添負擔,不想讓她因為照顧奶奶而分散精力和時間,奶奶看似是在遠離她,實際是在幫她減壓。

然而,誰會想到,一場針對蘇言溪的網路暴力引發的「連坐處罰」,將原本靜心療養,身體逐漸轉好的奶奶,以迅雷之勢擊垮了。

過去半個多月,蘇言溪故意沒去探望奶奶,就是不想奶奶被網路暴力波及,她知道奶奶不會用智慧手機,養老院相對閉塞,資訊傳播沒那麼快,還專門和院長打了招呼,讓院長幫忙掩飾,就這樣,網友們竟然還是找上了奶奶。

奶奶死了,蘇言溪連最後一面都沒見上。

從今往後,茫茫人間,和她有血緣關係的,一個都沒有了。

天煞孤星,果真如此嗎?

蘇言溪淒厲的哭聲從窗外飄出,讓許多罹患重病的人為之駐步,心有慼慼。雖然重症監護室外經常死人,家屬哭喊是常事,但這種慘烈的哭聲還是很少聽到。

蘇言溪的哭聲將記者和主播們引來了,蘇言溪全身心地沉浸在回憶之中,淚水模糊了視線,意識完全抽離現實,根本沒發現記者和主播在走廊兩側對著她拍照。

也許是忌諱死人,也許是被蘇言溪的慟哭勾起了內心深處所剩不多的同情,記者和主播們離的較遠,默不作聲地拍攝,直到那名從警局門口跟來的穿著暴露的美豔女子出現,走到距離蘇言溪不到一米處蹲下,拿手機拍攝蘇言溪的臉,這才讓記者和主播們回過神來,爭先恐後地上前,生怕錯失了拍攝的好位置。

一名身材矮胖的男主播,頂著個爆炸頭,穿著花裡胡哨,動作也像他的爆炸頭一行粗魯,在和一名記者擠佔

位置的時候,不小心將護理床推翻了,床上躺著蘇言溪奶奶的屍體,白布散落,屍體滾到了走廊中間。

別人紛紛避讓,但爆炸頭似是沒看見,不依不饒地推搡那名記者,在踏步往前的過程中,踩到了奶奶的一隻手,那是一隻瘦弱乾枯的手,就像老樹枝一樣脆弱不堪,被爆炸頭肥胖的身體一踩手指霎時扁了下去。

空氣中仿似能聽見「咔嚓」的碎裂聲響。

爆炸頭低頭望去,這才看見自己踩到了一隻手,他往後跳開,朝牆角啐了口唾沫,罵了聲「晦氣!」

有個人站在了他身後,他扭頭看去,是蘇言溪。

蘇言溪的眼淚止住了,但眼裡還充盈著淚水,這讓她的眼珠看起來很大,白眼球像是要凸出來一樣,分外駭人,她直勾勾地盯著爆炸頭。

「沒注意。」爆炸頭聳了聳肩,髮絲在空中晃動,「反正死都死啦。」

爆炸頭並未發現,蘇言溪手裡提著一個滅火器。

當爆炸頭說完最後一個字的時候,蘇言溪按開滅火器,對準爆炸頭的臉噴去。爆炸頭捂臉後退,蘇言溪跨步上前,掄起滅火器,砸在了爆炸頭肩上,爆炸頭踉蹌倒地,蘇言溪撲到爆炸頭身上,壓住爆炸頭的手,用滅火器狠狠砸了下去。

清脆的骨裂聲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