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已經停止。

最開始,劇烈的顛簸加上悶熱的環境讓父親極度不適應,但是後來,當所有的生理機能降低到了某個程度之後,周圍的環境不再讓人感覺有什麼不適了,時間已經停止。這個時候父親才發現,周圍一開始就沒有動彈了的人其實就是自己不久之後的寫照。

最後,艙底的所有人都如同一團軟綿綿的爛泥一樣糊在船底,只在食物和淡水被送下來的時候,人們才會渾渾噩噩的爬過去把自己餵飽。

雖然在不斷的虛弱,但是父親還是每次都為那個無法動彈的人帶去一點點食物和飲水。薩蘭德人隔很長時間才會送來一點東西,那些只能維持人的基本生存。有一次,薩蘭德士兵吊下了一盆淡水之後,就解下了褲帶,往盆裡面撒起尿來。這個士兵叫來了他的同伴來看這些俘虜的反應,上面的薩蘭德人擠眉弄眼,大聲的嘲弄著俘虜。父親舔了舔自己已經乾裂的嘴唇,閉上了眼睛,決定撐到下一次送水。

這個時候,那邊的那個黑影呻吟了一聲,父親聽到後,略一遲疑,掙扎著睜開了眼睛。

就在薩蘭德士兵幸災樂禍的看著俘虜們左思右想的時候,看見一個羅多克年輕軍官爬了過來。在這個人的帶領下,周圍的俘虜都爬了過來。既然有人第一個不顧惜臉面,剩下的人跟在他後面就無所謂丟人了。

薩蘭德人輕蔑的搖了搖頭,他們沒有想到這些俘虜的骨頭這麼軟,一開始就屈服了,這讓他們折磨起俘虜來相當沒有成就感。

“這傢伙真的是羅多克的軍官嗎?”一個薩蘭德士兵嘟嘟囔囔的關了天窗。

父親默默的把袖子潤足了水,然後帶到了西撒和那個早已不動彈的黑影邊上。西撒愣了許久,張開了嘴。當父親挪動到那個黑影邊上的時候,突然發現那個人在黑暗裡面瞪著眼睛。這些天父親的眼睛已經適應了黑暗,他能借著一絲陽光看見艙底的情況。藉著偶爾開啟的天窗透下的亮光,他發現這個人一頭漆黑的頭髮和黑亮的眼睛,但是不同於庫吉特人,這個人的顴骨沒有那麼高,而且面板比庫吉特人要白皙一些。父親覺得這個人可能是庫吉特人的一個分支部落的族人。

父親把袖子抬到了這個人的嘴邊,不想這個人掙扎著擋開了父親的手,嘶啞的說:“```可``殺不可```辱``”

這個人是用的卡拉德語說的這句話,這是這些天這個人說的第一句話。這讓父親相當的好奇,因為這個傢伙居然會說卡拉德話,雖然這句話的語法結構顛三倒四,但是父親還是聽出了這個俘虜拒絕喝水的意思。

父親覺得這個人說的話的風格很獨特,很像他在大學的時候看過的某些詩句裡面的東西,簡單而乾淨。仔細的想了半天,父親都沒有想到在什麼地方聽過這種句式。

這個人的拒絕讓父親顯得相當的尷尬,但是既已如此,父親只能默默的退了回去。

在艙底的生活讓人們失去了所有的靈動的思想,只是想著下一次食物和飲水什麼時候可以來。

就在父親在滿是幻覺的意識片段裡面徜徉的時候,他依稀的聽見了喧鬧聲和長號聲,這些聲音裡面滿是歡快的叫嚷聲。一陣劇烈的晃動之後,船停了下來。父親終於完全的醒了過來,如果不出錯,應該是靠岸了。

周圍傳來的聲音讓艙底的俘虜都開始甦醒過來,這是這些天來他們聽見的最美的聲音了,不是海浪單調的拍打聲也不是士兵們惡毒的辱罵聲---只是充滿了生活氣息的繁忙之聲。

一個聲音傳了過來,說著父親聽不懂的薩蘭德話,聲音高亢,但是在周圍噪聲的干擾下,傳到了艙底已經模糊不清,父親仔細的聽著,終於聽見了一個詞,“```沙瑞茲```”

到沙瑞茲了嗎?

那個傳說中的大陸最富庶的港口,充滿了東方情調的夢幻之城,那些傳說中的新月下的王子和睡蓮一樣的公主的故事就發生在這裡。

父親苦笑了起來,他不知道為什麼作為一個俘虜來到一個敵對港口的時候會突然想起來這種故事。

遲遲沒有人來開倉,父親不由得擔心,自己是不是根本沒有機會登岸就會被薩蘭德人重新帶走,最後死在海上。不過父親馬上就排除了這種可能,因為薩蘭德人沒有理由帶著一群消耗糧食的俘虜到處走,而且沒有讓他們幹活。父親後來知道這是薩蘭德人擔心俘虜偷偷的觀察新式武器或者煽動船上的奴隸漿手叛變,所以羅多克的軍人一概沒有被充作苦力,只是把他們丟在艙底帶回港口了事。

過了不知道多久,終於有人嘩啦嘩啦的解開天窗上拴著的鐵鏈,然後,一道劇烈的白光照了下來。光芒閃動了幾下,幾個大漢跳了下來,用繩子捆著周圍的俘虜,把他們丟上甲板去。

父親被一個渾身漆黑的沙漠奴隸抗在了肩上,稍稍一頂就送上了甲板。

身後的那個一直受父親照顧的黑影在父親被帶走的時候嘶啞的提醒道:“眼```閉上,眼```莫睜開``”

父親死死的閉住眼睛,被丟到甲板上之後居然一時之間適應不了陽光的曝曬,整個臉火辣辣的疼,眼瞼透過的紅彤彤的陽光讓他的眼睛不住的淌著淚,他被丟上甲板之後,努力的翻了個身,把臉衝著下面抵在甲板上。

越來越多的俘虜被拋上了甲板。然後一群人開始把這些人拋進水裡,大船邊上早有一些小艇等在那裡,每有俘虜被拋進水裡,這些小艇的人就用鉤子鉤住這些人的身體把他們拉近,然後拽住他們的頭髮把他們拉到小艇上來。

在一搖一晃的小艇中,父親覺察到周圍的聲音越來越大。眼睛已經不再受不了眼瞼透過的光亮,父親甚至努力了幾次想睜開眼睛,但是眼睛生疼,稍一努力眼睛就如同摻了沙子一樣難受的緊。父親感覺到了堅實的大地,又被人拎了起來,丟進了一架馬車的貨箱裡面,更多的俘虜被拋了進來。一個檢察官過來草草的看了一眼,就往馬車車廂上蓋上了一面草蓆。

馬車聲吃力的晃動了一下,開始挪動。

由於草蓆的遮蓋,父親感覺光減弱了不少,他盡最大的努力睜開了眼睛,看見了圓弧形的藍色穹頂;高聳入雲結實的城牆,幾隻海鳥正在頂部結隊飛過;成隊計程車兵和農夫扛著長矛逆著馬車向海邊走去。

整個世界波瀾壯闊的展現在了父親的一瞥之中,然後馬車轟鳴著開進了城門,父親閉上了眼睛,感覺因為剛剛的一睜眼,眼睛疼得要死。現在只能聽見周圍的聲音了,父親聞著馬車車廂裡面強烈的枯草氣味,覺得一陣虛弱的迷糊,暈了過去。

就好像剛睡下就醒來了一樣,父親被一陣突如其來的寒意驚醒,他猛吸一口氣,不自覺的睜大了眼睛。這個時候他才發現自己滿頭滿身都是水。周圍是迷迷糊糊的人影在來回走動,低聲的交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