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值深秋,大靖王朝的皇宮染上了一層蕭瑟的金黃。風捲著枯葉,在空曠的宮道上打著旋兒,發出沙沙的聲響,越發襯得這座巍峨宮城寂寥無人。

偏居宮城一隅的昭陽宮,更是將這份寂寥放大了數倍。

宮門相較於其他皇子公主的府邸,顯得有些陳舊,朱漆剝落了幾分,失了鮮亮。庭院裡的幾棵梧桐落盡了葉子,光禿禿的枝椏伸向鉛灰色的天空,偶有幾隻寒鴉立在枝頭,“呱”的一聲啼叫,更添悽清。

殿內,一方小小的炭盆燃著,卻驅不散殿宇深處的寒意。空氣裡瀰漫著淡淡的藥香,經久不散,似乎早已成了這宮殿的一部分。

窗邊,坐著一位身著素色宮裝的女子。她看上去年約二十二三,烏髮鬆鬆地挽了個纂兒,只斜插了一支簡單的碧玉簪,荊釵布裙,卻難掩其清雅脫俗的風姿。她微微垂著眼瞼,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陰影,手中捧著一卷泛黃的古籍,神情專注而寧靜。

只是她的臉色略顯蒼白,唇色也偏淡,透著一股久病初愈般的羸弱感,彷彿一陣風就能吹倒。

這便是當今陛下的長女,封號昭陽的趙明月公主。在這繁花似錦、龍爭虎鬥的皇宮裡,她就像是御花園角落裡一株不起眼的小草,安靜地生長,從不引人注目。

“公主,該喝藥了。”

清脆又帶著幾分擔憂的聲音自身後響起,打斷了這份寧靜。

趙明月抬起頭,看向來人,蒼白的臉上露出一抹溫和的淺笑:“云溪,放下吧,我看完這一段就喝。”

走進來的是個十六七歲的宮女,穿著一身半舊的青色宮裝,梳著雙丫髻,眉眼清秀,正是她的貼身侍女云溪。云溪是自小就跟在她身邊的,主僕二人相依為命,情分非比尋常。

云溪將手中的黑漆托盤放在旁邊的梨花木小几上,托盤裡是一碗尚冒著熱氣的湯藥,藥氣更加濃郁了幾分。她看著自家公主依舊捧著書卷,忍不住又勸道:“公主,太醫囑咐了要按時喝藥的,仔細身子。這天兒越來越冷了,您本就畏寒……”

“知道了,囉嗦的小管家婆。”趙明月笑著嗔了她一句,合上了書卷,露出封面上《南華經》三個古字。她端起藥碗,輕輕吹了吹,微蹙著眉頭,一口氣將那碗苦澀的藥汁飲盡。

云溪連忙遞上一顆蜜餞,又靈巧地接過空碗。

“今天內務府那邊送份例來了嗎?”趙明月接過蜜餞含在口中,化去口中的苦澀,看似隨意地問道。

提到這個,云溪原本還算平靜的小臉頓時垮了下來,語氣也帶上了幾分憤憤不平:“送是送來了,可……可是公主,這個月的份例又被剋扣了!尤其是您過冬用的銀霜炭,比上個月還少了三成!還有您慣用的幾樣藥材,也說庫裡短缺,只給了些次等的。這……這內務府的李總管,也太欺負人了!”

云溪越說越氣,眼圈都有些紅了:“咱們昭陽宮本就份例不高,平日裡處處節省,如今連過冬的炭火都要剋扣,這漫漫寒冬可怎麼熬?他們就是看我們公主性子好,不與人爭,才敢如此放肆!”

趙明月靜靜地聽著,臉上依舊是那副波瀾不驚的溫婉模樣,彷彿云溪說的不是關乎自己切身利益的事情。她伸手輕輕拍了拍云溪的手背,聲音輕柔:“好了,彆氣壞了身子。這宮裡拜高踩低是常態,何必為了這點事動氣。”

“可……”云溪還想說什麼,卻被趙明月打斷了。

“今天送份例來的是誰?李總管親自來的嗎?”她問道,眼神平靜無波,卻帶著一種洞察人心的力量。

云溪吸了吸鼻子,回憶道:“李總管沒來,是他手下的一個管事牌子,姓王的。奴婢與他理論了幾句,他還愛答不理的,說什麼各宮份例都是按規矩來的,有就有,沒有就是沒有,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樣!”

“王管事……”趙明月低聲重複了一遍,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衣袖的邊緣,“我記得,上個月負責咱們宮份例的,還是劉管事吧?”

“是啊,”云溪點頭,“劉管事還算好說話些,雖說也……但總不至於像這個王管事這麼明目張膽。”

趙明月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又問:“你可知,為何這個月換成了王管事?”

云溪想了想,有些不確定地說:“奴婢聽小廚房的張姑姑提過一嘴,好像是說……劉管事前些日子當值時出了點錯,被李總管罰了,所以這個月的差事才落到王管事頭上。”

“出錯被罰了……”趙明月眸光微閃,唇邊勾起一抹幾不可察的弧度,像是明白了什麼。她看向云溪,吩咐道:“云溪,你去內務府走一趟。”

“去內務府?”云溪一愣,“公主,您是要去找李總管理論嗎?可是……”她有些擔心,自家公主向來與世無爭,若是貿然去理論,怕是不僅討不到好,還會惹來麻煩。

“不是理論。”趙明月搖搖頭,聲音依舊溫和,“你去內務府,找到當值的管事,就說……本宮前幾日偶感風寒,精神不濟,今日才得空檢視份例單子。只是單子上有些物什的名稱和規格,與往年似乎略有出入,本宮擔心是自己記錯了,衝撞了宮規,想借內務府存檔的《宮廷內務則例》中關於各宮份例標準的那一卷來核對一下,以免日後出錯,也學習一下章程。”

云溪聽得有些發懵:“公……公主,您要借《內務則例》?還要核對份例標準?”這可不是她家公主平日的作風。

趙明月微微一笑,眼底卻清明一片:“嗯,你就這麼說。記得,態度要恭敬,姿態要放低,只說是本宮自己糊塗了,想學習規矩,切莫提及份例被剋扣之事,更不要指名道姓地說哪個管事。”

云溪雖然還是不太明白公主的用意,但她對自家公主有著近乎盲目的信任,立刻點頭應道:“是,公主,奴婢記下了,一定照您說的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