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個盜賊——自出生那一刻起周圍的人就不斷地提醒著我。

我討厭這個天職,但是父親告訴我,人不必因為天職是什麼而走上唯一的道路,我可以有很多選擇。

父親是一位學者,他比大多數人都睿智,所以我相信他說的話。我也想成為一位學者。

母親一直是父親最好的助手,但是她得了不知名的病,神官和醫生都說沒有辦法,在我七歲那年,母親去世了。

母親走後,父親帶著我周遊各地,他嘴上說著知識是走出來的,但是我知道,他多少是在逃避那個有著母親氣息的家。

我們就是在那個時候遇到血月一族的。

血月一族是曾經侍奉過勇者的一族,血月一脈的族人都是天生的魔導士,曾經也是名震四方的望族,直到勇者米迪爾墮落,他的追隨者們也被烙上了通敵的印記,連帶族人一道受世人的唾罵,被迫隱世。

父親說,兩百年前的那段歷史有著諸多謎團,勇者米迪爾叛變後,各大帝國銷燬了當時市面上所有讚頌勇者的書籍,連各國的史冊也都進行了大量的修改,勇者和他的侍從們的事蹟如今已是罕為人知,人們大多隻知道米迪爾投奔了魔族,背叛了光明同盟,而不知這位曾經號稱“光明的勇者”都幹過些什麼。少數幾部廣為流傳的講述勇者墮落緣由的史書,彼此間也充滿了各種矛盾。

父親相信血月一族作為曾經的勇者侍從,其後代肯定知道不少當年發生的事情,於是他找到血月一族的族長,懇請他講述那段歷史,作為一個學者,我的父親渴求知道更多。

血月的族長起初拒絕了他,但耐不住我父親再三懇求,還是答應告訴他一些有關勇者的事蹟,條件是我的父親不可以將他聽到的東西傳出去,哪怕是對兒子也不能說。

於是每次父親在族長的房間聽講時,我就獨自一人在血月村內轉悠。

那段歷史似乎很長,父親常常從正午待到黃昏,然後每隔幾日還會帶著我再來。時間長了,我跟村子裡一些同齡的孩子混得很熟,他們不嫌棄我盜賊的天職,時常帶著我一塊玩。

現在想想,那可以說是我童年最快樂的一段時光了。

後來,左丘王政變成功,成為逐鹿公國新的國王。他一登基,就頒佈了許多新的法令,其中一條是盜賊清管令,所有盜賊天職的外國人不能再進入逐鹿公國,而逐鹿公國國內所有擁有盜賊天職且年滿八歲的國民,都要進入教管所接受管教。

教管所對外宣稱會教給盜賊天職的人們正經的工作技能,會教化盜賊,還會分配工作,將那裡描繪得像天堂,說只要經過教管所的培育,拿到教管所的合格證,就可以像普通人一樣生活。

父親敏銳地察覺到了什麼,他將我藏了起來——事後證明他的猜想是對的,我們從教管所裡逃出來的人口中得知,教管所就是駐紮在人間的地獄,少得可憐的發臭的食物,無盡的鞭打和懲罰,所有進入教管所的人都得像牛馬一樣勞作,直到他們毫無尊嚴地死去。

左丘王相信擁有盜賊天職的人是天生的惡人,他鼓吹人們將盜賊天職者關押或者消滅,他說只要這樣做,國家就會變得強盛。

父親安慰我,他說人們很快就會識破左丘王的愚昧,王國很快就會撤銷盜賊清管令。可是我知道,這句話其實連父親自己都無法相信。

左丘王並不是一位愚昧的王,相反,他比前任國王聰明得多,他鼓勵婦女工作,架空各地的領主的軍權,一邊減稅一邊鼓吹盜賊天職有罪論,用一時性的減稅博取國民的好感,用仇恨轉移人們的視線,淡漠他僭取王位的事實……明明他才是最大的盜賊。

只是,不可否認,左丘王確實讓這個國家變得比以前更繁盛了,至少表面上是這樣。

大多數人開始支援左丘王,對他的所有政策都讚不絕口。盜賊清管令撤銷無望,僥倖逃脫追捕的盜賊天職的人們於是分成了兩派,激進派與保守派。

激進派選擇成為左丘王口中的犯罪者,他們覺得既然你把我當作罪犯來對待,那我就成為你眼中的罪犯,於是加入匪幫或黑幫,像影子一樣在城鎮中討生存。

保守派選擇退讓,一部分人決定離開這個國家,一部分人則選擇在城鎮以外的偏僻角落安生,和其他盜賊天職的人們一塊抱團取暖。我和父親選擇了後者。

我們建立了一個以盜賊天職者為主的村落,選址就在血月村附近。

一開始的時候真的很難,我們沒有工具,沒有經驗,一切都要從零開始。父親和其他盜賊天職者們的家屬們進城採購工具,買來斧子和地毯,我們白天砍材,晚上席地而睡,途中有的人忍受不了離開,有的人在採購工具時被執法隊抓走,有的人生了病,在某個夜晚逝去。

終於,我們建好了屬於我們自己的房子,可以遮風避雨的房子。我們開墾了一片田地,在那裡播種。圈養起雞仔,嘗試自給自足。順帶一提,因為村子的選址離血月一族很近,所以得到了血月一族不少的照顧。

然而就在我以為生活將要好起來時,厄運卻又悄然而至。

先是某一天,當我和父親到血月村去的時候,發現整個血月村都變成了廢墟,血月一族不見蹤影;而後是父親去城裡採購種子,再沒回來;接著一場山洪沖毀了半個村子,淹死了剛冒頭的菜苗和雞圈的雞仔;村子裡的大人們覺得這個村子已經沒有了希望,帶著一幫半大小子又是累贅,於是在某個夜裡帶著大部分口糧集體出走,另謀生路,留下我們這群小鬼自生自滅。

彼時我已經是村子裡最年長的一輩人了,雖然也不過十五六歲。

他們選我當新的村長,我沒有推遲,我知道得有人站出來。